第435章 乱世已开,赤德将立
陵阳城。
这城占地有些小,人口不算多,只是地势有些占重,一道大河流过,此地离冀州城不远,往西南是那云盘渡,再往南是那谷昌大城,此三城互为犄角,又有大河阻敌,易守难攻,唤作三险。
往前数个几十年,这三险曾阻住无数次草原来敌,为三险后的城池争取宝贵时间,而那草原蛮兵想要南下打草谷,势必经这三险三关,留下不少性命。
连年大战,导致这陵阳县城修了建,建了毁,人口稀疏,为了填充城池,朝廷把那些军户,发配的罪臣,流放的囚犯一同迁到此处,布下特赦令,百战可免罪立功,不仅如此,还要给其家人蒙荫,着令一子可继军功。
此特赦令又称推恩令,凡城中军民,皆可承令,故而城中不仅有被官差押解来的罪犯,还有书读不了几本,大字识不得几个的武人,妄图以命搏出一个好前程。
令是好令,法为好法,只是落到下层,经了人手,多已经变味,有监军督战,主簿记功,将官分发恩赏,可这些人又不是孤家寡人,个个人情往来众多,有如此利市,自然要先可着自家人。
但战功一笔笔追根溯源,要其尸身,战甲为证,要往上爬战功又少不得,那些上官家眷又不是舍命搏出身的泥腿子,不然也不会求到旁人头上,只需入阵杀敌即可。
好在此事也简单,只需监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簿多添两笔,自然有战功无故入手,讲究的是上下沆瀣一气,军功张冠李戴,再将有怨言的兵士往最危险的地方一送,清了首尾,这陵阳城,照样运转自如。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长此以往,此例竟成了一条暗则,甲兵斩了敌寇,也不先往上提报,反而四处兜售,自有守在一旁的侍从来问价,只要价钱合适,交易必然达成,讲究的是个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倒是出了几位战马都不曾出营,就已经荣升校尉的人物,被卖命挣功的武人们戏称为‘佛心校尉’,不杀为善,堪比佛心。
一辆两轮马车缓缓入城,守城门将也不查验,一心数着手中的银钱,这银子可是好东西,能让人做睁眼瞎,也能叫鬼推磨。
马车并不华贵,只是封的严实,又用精钢浇筑了骨架,硬木填充,倒是比那些朱缨宝饰的马厢更能抵御箭矢来袭,因马车铁架极重,所以拉车的马都是宝马良驹,乃是从草原上拉来的高头大马,双耳直立,骨架庞大,远不是中土内陆散养出来的矮脚小马可比。
车架旁还跟着四名护卫,俱是骑马护持,马车一路经官道,来到最为气派的宅邸,陵阳主官官衙。
早有人在此等候,陵阳之首,镇将,城主张文和一脸笑意,看了一眼拉车的宝马,有些羡慕。
他为陵阳城主官,因此地特殊,文武一把抓,领受镇将之职,兼任城主,放到外面,在品序上要比同等职位高上半级,在这陵阳,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可就算以他的能量和势力,也不见得能弄到几匹如此宝马,那些草原异族把这良马看得极重,就算边关集市开放,用草原上的马匹特产换些盐茶之类的杂物,流出来的也是血脉杂乱的劣等马,有一两匹宝马驹放出,不是老迈伤残,就是已经被骟过。
张文和为武将,却又以儒将自称,最好精细,那骟过的宝马看也不看一眼,如此残缺之物,骑在身下,岂不是说我张文和是那阉狗一般的人物?
车门打开,走下一胖乎乎的中年,一身肥肉颤颤巍巍,走几步路还要侍女搀扶着,衣衫尽显华贵,手上戒指就有五枚,还要一枚碧绿翡翠扳指点缀。
张文和眼中一丝鄙夷,却快走几步,迎上前去:“黄员外舟车劳顿,快快入内歇息。”
那胖子走的艰难,身上出了虚汗,浮着一层油光,张文和动作一滞,还是亮着笑脸把臂迎着人入府。
黄春庭也是呲着牙大笑:“不妨事,不妨事,于这边关开通商路实非小事,我为商会会长,自然要走一遭。”
入了府,奉了茶,又驱散了闲人,黄春庭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擦拭着满门细汗:“这入陵阳的路可是不好走,遇上打家劫舍的就有几波,若不是我手底下养着几个闲汉,怕不是见不到张大人。”
锦帕应是用香料泡过,细微异香扑鼻,和着黄春庭的体臭一同往张文和鼻子里钻,他胃里不断翻滚,看着圈椅里满满登登,肥肉溢出的恶客说道:“是有些不太平,可这不是连年天灾闹的吗,百姓无有吃食,只得落草为寇,都为活命,黄员外放心,只要咱们万通商会一来,我就下令派兵清理这些草寇,定不会耽误咱们的大事。”
想了想,他又说道:“黄员外你也知道,我陵阳城地处边境,能立城全靠朝廷押解来的粮草和各城的供给,我这官当的是两袖清风,库里无银,咱们这供需条款不知……”
黄春庭看着张文和哭穷,又看了看大厅布局,虽无有富丽堂皇之气,但实则内秀,单以面前一套福禄寿三喜的茶碗,就是老瓷坑烧出来的,拿到外面,在喜爱此物的富商那里,换个房契也是简单。
他只当不知,沉思片刻:“我商会来此,张大人为地主,日后还需多多照应,这样,我先遣运河上的商船走水路运来几船粮草,以犒劳陵阳军民。”
黄春庭声音低了些:“至于张大人,随大船来的还有一只小船,张大人可以派人暗中接应,如何分润船上之物,就全看大人心意了,保管您满意。”
张文和哈哈大笑:“黄员外真是个妙人,有你入我陵阳,乃是陵阳百姓之福,有黄员外这般忠国之士,乃是朝廷之幸,待我腾出手来,定要上表为黄员外请一功,也能脱身这贱籍。”
黄春庭摆摆手:“为商赚钱,下下之品,我早已习惯,有个员外称呼,做个富家翁足以,张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凭白送出些人情。”
张文和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哪能为这黄春庭搭上无数人脉,也是笑着转移话题,两人相谈甚欢,又探讨许多细节,才草拟定合契,盖上印信,待到月升日落,天色渐黑,张文和才把黄春庭送出门。
回到府中,早有幕僚等候:“大人,这黄春庭来此恐怕有些图谋,咱们真要应约让他那商会进来?”
张文和握着茶碗,呲笑一声:“那黄春庭算得什么人物,不过一商贾,侥幸得了天助,攀上了金钱帮的路子,挣得一番家业,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把注意打到我边城头上。”
“边关商路是重利,拿着盐茶就能换来无数珍宝,绫罗绸缎更是草原上的蛮人贵族争抢的好物,就算是数百头牛羊也能送出,更别说,还有咱们私底下的营生。”
幕僚自然清楚,只是给张文和一个话头,好显显威风,至于那自家的营生,当然是些写在朝廷法度里,掉头的买卖。
“如今库房里的重甲军弩也是时候该报废一批了,只是朝廷军需还不曾送到,一旦起了战乱,军士无兵甲可用,朝廷怪罪下来……”
张文和摇摇头:“你以为我愿意干这买卖,还不是我张文和占了地利,走私来的珍宝九成都要送往国都,叫诸公分润,剩下的一点油水,才是咱们的。”
“既然拿了我的孝敬,衮衮诸公们自然要办事,莫说那皇帝诏令能不能安稳来到我陵阳城,就算真来了,又能拿我怎么着?不过官降三品,还是脱不去这一身官服,过个几年,又给升回去。”
他叹了口:“仕途我已不做打算,升来降去,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这荒凉之地,只能积攒些家财,混个善终。”
幕僚还是有些不安:“如今那草原上异动,怕不是要出兵南下,到那时……”
张文和摆摆手:“我与蒙兀金庭汗王早就定下暗契,就算来,也打不下陵阳,装装样子,死的不过是些泥腿子而已,与我何干?”
“退一万步讲,若是朝廷责我失城过错,大不了我反投蒙兀,以我这些年来的经营,照样是人上人。”
幕僚还要说什么,却被张文和挥手打断:“此事打住,有我在,这陵阳城就翻不了天,眼见交易日期将近,这可是大事,伱需上点心,走定下的山路,把一应甲弩交付,再把金银珠宝带回来,就算你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