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加上秦王殿下的内容,那就更好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宰相大人打算一石三鸟。
第一,这方针整体上更压制武人的利益,同时保留恩赐的条件,拉拢愿意跟随太子党的人。
第二,儒门可以展现自我的道德和牺牲,在接下去的儒道大战中获得优势。
第三,太子党可以趁机毁灭镇国公和秦王的名声。
灵米之事,谁支持,谁反对?
【真是步步为营,处处杀机。】
【方相真不愧为镇九州。】
楚无疆这下懂得了方相以天骄之资,能与镇国公抗衡的理由。
镇国公绰号【翻天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方相绰号【镇九州】,以一人之力,镇压九州。
宰相大人放着报纸问道:
“冠军侯以为如何?”
楚无疆坚定地摇头:
“本侯可以提供一些印刷机,以及报纸办理的经验之谈。”
“但文章的撰写,本侯只是一介武夫,无能为力。”
楚无疆并不打算完全反对这方针。
起码儒门这一次下了血本,让世家改种粮食,终究是好的。
他们本意是坏的,楚无疆打算把它执行好了。
楚无疆要把握的分寸,那就是推动灵米限制,同时尽可能不得罪秦王党。
毕竟镇国公对他还不错。
这下真要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只能站队一方。
宰相大人意味深长地笑道:
“侯爷可不是寻常武夫。”
“若去参加科举,头名状元也是手到擒来。”
“国子监担任武博士,实在屈才。”
“现在理国公病重,不能理事,朝廷正需要侯爷这样的栋梁之材。”
宰相大人并不在意楚无疆中立偏向,正如儒门知道佛门想当墙头草。
只要对方投过来,就有办法一步步将他固定在派系里。
打个比方,佛门想摸鱼,但被道门误会,双方产生杀戮,久而久之,这假装中立就变成站队。
他们对楚无疆的处理方针也是如此。
楚无疆先来国子监当武博士,顺便为儒门出主意,写文章,若是再考个头名状元,那就很难脱离圈子了。
宰相大人露骨地暗示一番。
楚无疆笑了笑说道:
“宰相大人客气了,下官胸无半点墨,去参加科举,岂不误国害民。”
“至于天策军的话,自有理国公的门人打点,本侯怎有窥探之意?”
“不可,万万不可。”
楚无疆发现进入天京后,原本的计划破碎得干净,不管是太子还是宰相,他们拉拢的手段一波接着一波。
只要你不明确拒绝,就能把你变成自己人。
宰相大人笑了笑说道:
“理国公前段日子还跟本相提起过,说想找一位合适的接班人。”
“若是见了冠军侯,理国公定然欣喜不已。”
楚无疆见宰相大人要把自己捆在战车上,连忙转移话题道:
“多谢宰相大人厚爱。”
“只是下官还有个疑问,那就是田赋降低后,打算从何处补起?”
实际上朝廷的财政并不宽裕,楚无疆打一下鲛人,就了几千万两银子,伴随着造反的增多,财政的开支也在加大。
比如楚无疆进京的两个月里,雷州的黄甲军闹得厉害。
那玄元教主每闹一次,朝廷就要增加很多的开支,虽说太子殿下有了陶家支持,但太子殿下的钱跟朝廷的钱,不是一回事。
宰相大人沉吟说道:
“本相不瞒侯爷,目前这官盐的价格为70文钱一斤。”
“若是能涨到100文钱一斤,再加上灵米的赋税,罚没的家产,应该是够的。”
楚无疆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反对道:
“宰相大人,这盐价已经很高了。”
“百姓中许多人以私盐为生。”
尽管楚家已打算制造私盐,在海上做这份颇有前途的行当,就连法缘寺都一起入伙了,盐价越高,私盐市场越大。
他应该高兴才对。
但楚无疆仍下意识反对,同时表明立场。
宰相大人点头道:
“这盐价确实很高,但还可以再高一些。”
“百姓吃不起盐,还可以想办法,若是粮食短缺,就要出大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田赋是直接税,盐价还算间接税,从税负痛苦上来讲,宰相大人的观点更正确一点。
但楚无疆与宰相大人交流那么久,一直没能抢占上风,这回总算抓到一处破绽。
他立刻抢占道德制高点,摇头道:
“宰相大人,虽说两害相权。”
“若盐价上涨,百姓吃不起盐,终不免聚敛之臣的评价。”
“圣人有云: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诚如斯言!”
聚敛之臣,民贼。
这两个词很重。
方萧然闻言,立刻按剑呵斥道:
“冠军侯,莫要辱及家父!”
“家父一直为百姓考虑,自愿退让灵米亩数,以做表率。”
“怎能算聚敛之臣?”
“又岂可污为民贼?”
方萧然身为儿子,在楚无疆指责宰相大人时,他必须站出来严厉反击,以示孝顺。
俗话说:对子骂父,则是无礼。
方萧然修炼《圣人剑法》,一言一行要符合君子之道,楚无疆骂他老爹,他自然要适当地表达愤怒。
轰!
两人的气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交锋。
楚无疆看到一头展翅高飞的大鹏,看到一头择人而噬的白虎,看到盘踞在体内的烛龙等等。
无数神兽的混合体。
他的气息变得更强大了,这些神兽都表露出愤怒的情绪。
短短数月之内,方萧然又进步了,他在楚无疆的压力下,各种神兽血脉进一步互相融合,不再分为彼此。
但楚无疆的进步更可怕。
方萧然看到了凶悍之气,看到了杀伐锐气,看到了神勇之气,以及无上的刀气。
楚无疆从不怕任何气势,他直接激活体内的武运就够了。
武运之人,最不怕气势压迫。
楚无疆只靠【神勇】特性,就足以拦下元神的气息。
方萧然有神兽加持,又能如何?
宰相大人立刻呵斥道:
“萧然,退下。”
“为父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冠军侯是为百姓考虑,这是公事。”
“公事莫冲动,莫有私情!”
方萧然当即完美地收住情绪,恭敬致歉道:
“是,父亲大人。”
“冠军侯,在下一时按奈不住,请侯爷恕罪。”
方萧然要成为儒门的圣贤,自然是合格的影帝。
该怒的时候要怒不可意,该收的时候要沉寂如水,一切符合礼法。
楚无疆笑了笑道:
“为父说话,天经地义。”
“本侯没什么怪罪的。”
“只是本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冠军侯!
方萧然眉头微皱,但宰相大人笑呵呵地说道:
“冠军侯此言谬矣。”
“朝廷总要开支,士兵总要犒赏。”
“这一次冠军侯击溃鲛人,朝廷总计支出,不下于三千万两白银。”
“本相岂可沽名钓誉,做那爱民之贼。”
“聚敛之臣,亦不失为良臣。”
“再苦一苦百姓,骂名自有本相来担。”
“本相不来当这良臣,谁能来当?”
宰相大人很清楚自己的政策,有人受益,有人被骂。
从他自身的逻辑来看,减轻田赋,再从盐税里拔羊毛,至少打击面要合理一些。
宰相大人慷慨激昂,方萧然深以为荣。
仿佛千万人,吾往矣。
楚无疆也知道,间接税比直接税要优越得多,是先进的拔羊毛技术。
17世纪的荷兰,赋税之重,堪称欧洲第一。
人均赋税比大明都要高得多,说是敲骨吸髓都不为过。
但他们的税负痛苦,反而比同期的大明百姓要低一些,除了发达的商业体系外,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税收主体以【消费税】,间接税为主。
百姓被抽血,但不知道抽了多少。
比如荷兰最贵的啤酒,最高抽税240%。
他们通过较为合理的抽税手段,减轻大众对于赋税痛苦的体验。
楚无疆想起荷兰在17世纪金融革命,补充说道:
“既然如此,下官有个提议。”
宰相大人立刻说道:
“冠军侯但讲无妨。”
楚无疆沉声道:
“下官提议全面征收【灵药税】,【丹药税】,【烟草税】,【酒税】等等,并实行阶梯征收。”
宰相大人终于动容道:
“且试言之。”
楚无疆解释道:
“宰相大人,若朝廷征收田赋,那受苦的一定是最穷的百姓。”
“如果征收盐税,谁能吃得起私盐,谁受到的打击少,同时最穷苦的百姓,也只能惨淡为生,盐都吃不起。”
“如果征收酒税,烟草税,那只有喝得起酒,抽得起烟的人,才会被收税。”
“我等应向富人多收税,而向穷人少收税。”
楚无疆不反对收税,他反对征税项目的打击对象定在穷人身上。
楚无疆明白,前世的封建王朝最大的财政问题,就是他们征税对象,永远是最穷的人。
这就导致他们的财政手段一下去,百姓瞬间就受不了,只能揭竿而起。
你以田赋为主的财政结构,社会是最容易崩溃的。
楚无疆开始解释这些赋税效果的不同,并论证为什么要收间接税。
朝廷收税,以【有吸引力的产品】为好,而不是【生活必需品】为主。
酒税,烟草税属于前者,盐税属于后者。
宰相大人闻言反而沉默下来,天命王朝的税收机制极为朴素,哪有阶梯税制这种思维。
比如17世纪的荷兰,最便宜的啤酒征收23%的税收,最高档的啤酒,征收240%。
谁喝最贵的啤酒,谁缴最多的税。
所以荷兰税负之重,欧洲第一,比起大明不知高出多少,经济却还能妥善发展。
当然了,这种收税方法,需要朝廷对社会的管理,有较为精细化的能力。
天命王朝有没有这能力,楚无疆尚且存疑。
但不妨碍楚无疆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见宰相和方萧然陷入沉寂,不由地发问道:
“宰相大人?”
方圆彻底动容了,他能感受到这套税收方案的精妙之处,忍不住说道:
“冠军侯,你可有兴趣做户部尚书?”
楚无疆摇头道:
“下官一介武夫,担不起这重任。”
“只是请宰相大人三思。”
“多收富人税,少收穷人税。”
宰相大人深吸了一口气:
“征收灵药税,丹药税,酒税,烟草税的话,是要得罪很多人。”
“他们很多都是宗门,世家,乃是皇族的生意。”
楚无疆终于扬眉吐气道:
“既然宰相大人肯背负骂名,那这些骂名又能如何?”
宰相大人突然一时语塞。
这回旋镖来得好像有点快。
再苦一苦百姓,骂名由我担,这是容易的。
反正百姓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是从权贵手里抢钱,从朝廷的大臣手里抢钱,甚至从自家的盟友抢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宰相大人只好说一句:
“滋事体大,容本相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