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么?
正当此时,一股极其浓郁的灵力从唇口入,他含住,吞入。随后一直堵塞于心口的钝痛终于逐渐消散开,不再煎心剖肝一样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
微生溟于自己的精神海中,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精神海里,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一切事物由他构造,受他支配。
这里,是他内心深处的腹地,是所有人都无法攻入的最软弱的腹地。
精神海中,微生溟站在满载星河的水面上,随着他的走动,足下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波纹。
不多时,水面上怪石突显,本来平静无波的精神海水面突起,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处青松挺立的山崖。
崖上风很大,石头很尖耸,他很快站到了上面。
不远处,一抹青色窈窕的身影站在崖边,呼呼风声作响,吹得那道青影柳絮般易散,似乎随时都会坠下山崖去。
微生溟呼吸一滞,大步奔袭至她身边。
他五指张开,伤痕斑驳的掌心间,露出一株灵气四溢的灵芝。
巴掌大的灵芝上,花纹繁复,透出一抹金色的华光。
微生溟道:“我为你找来了养神芝。”
“养神芝?”青影喃喃一声,转过身来面对他,可却没有脸,只是模糊一团,背影看起来与正面毫无区别,声音亦是朦胧模糊,听不出具体的音色,“祖洲那么危险,你也去了?”
祖洲是危险。但微生溟,他非去不可。
自神农氏陨落之后,那就变成了一片放逐之地。
妖兽盘踞,毒虫毒物横行,是巨海十洲的修士都不想踏入的地方。
养神芝千年一熟,对于凡人来说,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对于修士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微生溟在祖洲找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找到了这么一株。
似是被他手中的金色养神芝吸引,青影从崖边缓步来到他身前,绕着他走了几圈之后,道:“你受了很重的伤。”
微生溟拿到了养神芝,回途的路上,遇到了蛇妖。
蛇妖贪图他手上的养神芝,追着他追了大半个祖洲。
他和蛇妖缠斗时,只一刻分神,就被巨大的蛇妖牢牢缠住,几乎要将他的身躯搅碎,碾成肉片。
蛇鳞坚硬得如同利刃,在他身上割开无数道往外迸溅血液的裂口。
他挣脱蛇妖的禁锢,杀死了它,又因神智时常犯混沌,被一株苦心草毒倒。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几历生死,饱尝痛苦,但都不要紧,他终究是把养神芝拿回来了。
微生溟道:“皮肉之伤,总会好的。”
他把养神芝往前一递,示意青影接过:“你瞧瞧看。”
青影垂首,捏起他递过来的养神芝,左右打量片刻之后,忽的一扬手,把养神芝抛下山崖。
她仰头大笑,乐不可支,用一种又惋惜又轻巧的声调说道:“微生溟啊微生溟,你以为,这一株养神芝,就可以救得活我吗?我可是死了整整一千年!肉身丁点儿都不剩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竟是毫不犹豫投身坠下山崖。
微生溟脸色遽变,他伸手想要抓住青影的衣摆却无能为力,再一次随之一起扑下山崖。
可无论他再怎么快,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只能看着青影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影经过山风撕扯,瞬间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林立的石头和山崖消散,恢复了一开始满载星河的水面。
身体重重摔在精神海上,心脏处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咬般,令他狼狈得爬不起身来。
微生溟忍痛忍得面目狰狞,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最终,终究是不敌那椎心蚀骨之痛,微生溟喷出一口鲜血。
同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伸手去擦了擦唇边的鲜血,脸上神情若古井无波,毫不在意,好似已经全然习惯身体要承受的疼痛。
微生溟抬眼打量四周。
这里是不尽宗。
他从祖洲回来了。
微生溟垂下眼,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尽数涌上心头。意识到什么,他解开衣襟,低头看了看胸口。
在他惨白的胸膛上,这种玄中带红的可怖纹路早就如蛛网一样蔓延开来,蜿蜒着要生长到他的心口,强壮的树木根须一般张牙舞爪,像要钻到他心里去。
今日,这玄赤色的纹路蔓延得更厉害了,直接爬出衣领去,爬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露了个头。
微生溟不由得苦笑一声,偏过头靠在床上闭目片刻,而后拿出养神芝。
养神芝还是那么灵气浓郁,是一株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草。
可是,没有用,都没有用。
微生溟眼底一片晦暗,看着养神芝,神情平静到好像连失望都算不上。他从床上起身,推开门走出去。
如今他是不尽宗的挂名弟子,无处可去之时,也仰仗不尽宗的掌门收留。这养神芝于他无用,就将它留给这里的那位医修大师姐炼丹吧。
屋外,早已天光大亮。
微生溟走出屋子,站到透彻的天光中,脚步停顿片刻。感受着自己的心绪一如之前漫长的一千年光阴里时刻感受到的那样,一片混乱,他眼里既无悲情也无欢欣,只是全无鲜活色彩,一脸寡淡疏静,全然没有活人的生气。
待听见灵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辨认出那边有浇水和人走动的声音,微生溟拿着养神芝往灵田走去。到灵田不远处,脚步却缓缓一滞。
只见一袭黑衣,如同一道影子一样立于灵田之中,身形被大亮的天光照得有些透彻朦胧,窈窕绰约。
风微微吹拂她的衣角。朝向他的背影,既不像巫溪兰,也不像不尽宗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