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扶广山是天下有数的大宗门,平时有护山大阵不说,即使后山也少不了巡山站岗的弟子,根本不可能一路无人阻拦。
结果现在什么也没有,就像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山。
以及,隐隐的血腥味。
味道起初很淡,但越往山上走就越浓郁。
除了血,还有被强行压抑的腥膻气息,像极了她在破庙闻见的。
她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是一名扶广山弟子。
面朝地上倒伏,翻过来是七窍流血,喉咙被割开,但不是剑或其它兵器,谢长安撒了点龙鳞粉在上面,果然看见青黑交错的淡雾。
青为妖,黑为魔。
这是妖魔齐聚,高朋满座了。
第一具尸体之后,很快就有第二具,第三具……
不唯独是扶广山的,还有其他宗门的。
谢长安脚步很快,目光一扫而过,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有意识在寻找这些尸体里是否有赤霜山弟子。
看了一圈,暂时没有,但也可能折在山上。
离山顶越近,压迫感越强。
灵力全开,各种功法混杂交错,在前方形成极其混乱的气场。
谢长安发现结界并非消失了,而是被人为收缩了。
更像是,为了困住什么人。
草木倒伏,飞花碎石,一片狼藉。
谢长安抬起头,一眼就看见神宫飞檐甚至都被削去一角。
那可是扶广山祖师爷所建,整座神宫有灵力加持,不啻另一重结界,十个宗师级高手也未必能破坏分毫,现在却被破坏好几处,可见前方场面激烈。
心念电转之间,她视线之内多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数十修士。
有熟悉的面孔,也有未曾谋面的。
谢长安甚至发现折迩和于春山,两人脸上全是鲜血,已然气息全无。
放眼望去,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一场天下英才汇聚的百战推山会,竟变成妖魔屠戮的盛宴。
手腕一动,留天剑已经出现在手中,她脚步不停,走向漩涡。
山顶上正在进行一场对峙。
四五个人环成一圈,如临大敌。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原本罩住整座扶广山的结界被压缩在这里,而这个结界被用来困住此人。
对方披头散发,屈起一条腿随意坐在地上,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
但谢长安能认出围在四周的几个人。
为首的林梦牍,其徒闻琴道人,北烛山濯素先生,南岳洞天碧阳君,还有一名禅师,看上去像是朱雀台的。
当世有数的几位剑仙境高手聚集于此,就为了对付结界里的那个人。
闻琴道人最先发现了谢长安。
他脸上并没有强援出现的惊喜,反是微微变色。
谢长安注意到了,但来不及深思,就听见濯素先生高声说道:
“林宗主,我看此事还是知会赤霜山一声为好,他们高手多,若能赶来相助,也能多几分胜算。”
林梦牍看了谢长安一眼,声音平平:“已经来了。”
谢长安一步步走过去。
“赤霜山谢长安来晚了,敢问眼下是何情势?”
在场众人脸上皆有倦色,显然先前经过一场恶战,精疲力尽,但也还没疲倦到连几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偏偏就没有人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好似有所忌惮。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朱雀台的慧觉禅师先开口,大致说明情况。
大约数日前,也就是在百战推山会的前一夜,有妖修披着赴会修士的身份混进来,还是化合境修士,一口气杀了不少人,扶广山发现之后,直接封闭宗门,满山清剿,却发现赴会中不仅有妖修,还有魔主的踪迹。
魔主藏于人世,比妖更为隐蔽,他可以趁人心之隙,安静潜伏,只要不出手,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扶广山因此兵荒马乱,修士之间彼此怀疑,自相残杀,不仅折了许多扶广山弟子,就连与会宗门也没能逃过噩运。
赤霜山弟子灭了命灯,那不过是血海沉浮里的一颗微尘,是狂潮翻涌里最初的一朵浪花。
沈曦和谢长安远隔千里,知道事态严重,毕竟不可能马上判断出了何事。
谢长安赶来时,大战方歇。
但她终究是晚了一些,老熟人折迩于春山等人已经战死,曹随下落不明,死伤惨重,零落凋敝,可谓天下宗门至黑至暗之时。
余下林梦牍这几人,要么是一方宗主,要么是剑仙境高手,他们花费无数心力,拼尽全力血战几天几夜,才终于将所谓的魔主揪出来并擒住,困在这结界之中,却生怕对方犹有绝地反击之力,不敢破开结界直接击杀。
场面就这么僵持住,直到谢长安出现。
谢长安听罢点头,也不废话。
“既然已经困住魔主,便算大功告成,诸位道友辛苦了,如今当务之急,是搜索妖魔残迹,避免他们死灰复燃,附身某位道友身上。至于这魔主,诸位迟迟未动手,可是有为难之处?”
慧觉禅师双手合十:“谢真人所言不错,困住魔主的这个结界本是扶广山护山结界,当时千钧一发,林宗主迫不得已,将结界收缩至此,已是极限。这魔主修为高深莫测,待他在里面恢复实力,未尝不能破开结界,到时候又会功亏一篑。”
谢长安听明白了,这些人现在没有把握一举击杀魔主,又不敢撤了结界,只能就这么不上不下僵持着。
“加我一个,也不行么?”她缓缓道,“我如今,剑仙境已固,应该能帮上些小忙。”
迎着众人惊诧打量的目光,谢长安表现得很谦虚。
但剑仙境圆满可不仅仅是能帮上小忙,在场除了林梦牍,其他人的剑仙境最多只是初入剑仙境,闻琴道人甚至还未入剑仙境。
不管众人现在内心在想什么,又是如何震撼,眼下也不适合说些恭喜客气的寒暄。
这时候,闻琴道人看了其师林梦牍一眼,忽然道:“这场大战,扶广山上下死了许多人,贵派曹首座也失踪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找,谢真人不如先去找找同门……”
他的话十分善解人意,但谢长安没动,甚至微微眯起眼。
“闭嘴!”
林梦牍凌厉如刀地扫他一眼。
闻琴道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说错话了,不由紧紧闭上嘴。
“你们不想让我待在这里。”
谢长安微微抬腕,剑尖点了点结界里的男人。
“为何?与他有关吗?还是与曹随失踪有关?”
无人回答。
她微微一哂:“看来诸位道友还有不少事情瞒着我。方才我一路上山,见了不少同道尸体,其中不乏我赤霜山同门。怎么,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擒住,我赤霜山没资格在此追责,要个结果吗?”
众人面露难色,碧阳君和濯素先生相视一眼,更是欲言又止。
后者正要说话,却见结界里垂首重伤的男人缓缓抬头,垂散长发里半露出一张脸。
一张谢长安绝无可能忘记的脸。
“长安。”这是男人的第一句话。
与破庙里用一张脸骗人的祝三郎不同,眼前此人喊她的语气语调,是扑面而来的久违熟悉,绝不会错认。
谢长安彻底变了脸色。
对方被结界压制,身上血痕纵横交错,能看出受伤不轻。
他喘息片刻,又说了第二句话。
“我不是魔,也没有被魔主附身,魔主在外面,他们某个人身上。”
这下子,连其他人的脸色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