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宵奇怪她来这里做什么,小心地跟上去,绕过山石荆棘、重重山谷,一路跟着她,直到走过一个拐角,看清眼前的景象,忽然怔在了原地。
这片山谷里生长着一大片野生花海,浅蓝色的五瓣花在月光下好似琉璃,随夜风摇晃,花香满溢。
细小的蓝色花瓣轻轻擦碰过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又轻轻分开,像在孩童间诉说着悄悄话。
墓碑的尽头,还有几个未埋上的坑洞。
女孩靠坐在石墙边,低头拿着篆刀不紧不慢雕刻着石碑,身旁放着一盒零零碎碎的玉牌和杂物。
飞宵顿了顿,走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些碎掉的玉牌是?”
云袖一愣,抬头对上二哈略有些沉重的眸子,她垂下眼继续篆刻,小声回:“那天仙盟在水灵宫销毁‘试验失败品’的焚场发现了很多孩子的身份玉牌和遗物,有好多人前来认领,这些是没人认领的。”
她认认真真在石碑上刻下名字,“有些是碎得看不清名字的,有的或许是……家人还不知道,我就把它们捡了回来。”
飞宵沉默,这件事闹得那么大,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知道。
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家人也已逝世,孩子本就孤身一人。
二是这些孩子在家中本来就不被爱,是弃子,所以那些家人在其死后为其敛骨都不愿来。
飞宵咬住一旁放的铁锹,“还有多少?我帮你。”
“这个好了,还有十七个。”
云袖把刻好的墓碑安好,把玉牌安置在匣中,放进坑里,飞宵哼哧哼哧埋土。
一人一狗就这么忙活了一夜,天将明时,才算全部做完。
累倒也不算累,只是需要时间与耐心,云袖早就习惯了这种工作了。
飞宵掏出来一大包百花城特色糕点,挨个放在墓碑前,“原本是想回妖界给老妈带点手信的,现在就都给你们吃吧,晚点我再去买。”
“百花城的事已了,之后你打算去哪?”
飞宵边放糕点边问云袖,“你那么害怕跟人对视和讲话,要不要跟我去妖界?你不是不害怕我吗,妖界那边大多都是没化形的妖,跟我差不多。”
分的糕点多出来一块,为防这群小孩因为分配不均打架,飞宵十分贴心地自己解决。
他嗷呜一口咬住了糕点,见云袖一直没吭声,扭头朝着她看去,一愣。
天光蒙昧,山谷隐隐透过来几缕昏暗的光线,温柔而细碎,缓慢照在随风晃动的琉璃花海上。
黑衣少女站在墓碑前,慢慢摘下了帷帽,放在心口前。
少女的目光悠远而安静,神情纯净虔敬,后颈随意束发的红绳随风轻轻飘动,恍若黄泉之道上黑茎红卉的彼岸花,不发一言,目送着孤独的离世之魂慢慢走远。
飞宵看着她这样,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它乖乖并起爪子,正想跟她一起祭拜,下一秒身旁少女忽然出声。
“哈兄,你糕点还有剩的吗?”
飞宵扭头:“没了,怎么了?”
“一宿没吃我都要饿死了。”
少女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墓碑前的糕点上,两眼放光,“你说我偷吃一块供品,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
飞宵:“……”
天杀的!它刚刚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觉得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云袖。”
云袖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应下,“叫我干嘛,哈兄?”
飞宵一脸懵,抬脑袋,“我没叫你啊。”
那是谁在叫她?
云袖奇怪扫视周围,一回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漆黑眸子。
近处树荫下的白衣青年神色温和注视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眉眼如画,不染凡尘。
云袖愣了一下,社恐人士登时紧张起来,快速把帷帽戴好,嗓音结巴。
“道、道友,你来这里有、有事吗?”
她还以为他们以后都不会有交集了,再相见估计也是在她的坟头。
谢无妄微微颔首:“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找你。”
难道又是她卷入了什么凶杀案?
云袖低头紧张抠手指,“您请,请说,我一定配合。”
“凌云宗主宗有六十二峰,其中二十四峰每一峰都有不同专为宗内弟子建造的设施,例如青灯峰藏书阁,内储百万本古籍孤本宗内弟子皆可借阅;妙手峰医药馆,如若受伤病痛有医修勉力救治;妙味峰珍膳坊,膳食……若进宗,此后便不会再风餐露宿,无处可依。”
云袖一宿没睡,这一番话堪比上课,让她拄着铁锹听得昏昏欲睡,时不时点个头。
“嗯,嗯嗯……”
“若有剑道上的问题只管问我,若非剑道上的问题,宗内三千一百名教习师叔,资历已久,在修道上的问题皆能解答。至于住宿,在宗内我有一座峰可供居住,不必与弟子合住。”
“所以,云袖……”
“嗯嗯……”
“你可愿拜我为师,做我的弟子?”
“嗯……”
云袖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等下,师师师师……师父?”
旁边吃瓜的飞宵也震惊得尾巴都竖起来了,嗷嗷嗷嗷!无妄剑尊主动收徒,这难道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吗?
青年漆黑眼底似乎含着些许笑意,“开口前还做了一番准备,没想到你这般容易便答应了,既已改口,那今日我们师徒身份便成立了。”
他唤出剑光踩在上面,朝她伸出手。
“百花城事已了却,再留在这里也无意义,云袖,随为师回宗吧。”
云袖:“……”
不是,修真界收徒就这么草率吗,随便一句话就是师徒了?
还有她那哪是改口了?她明明是质疑。
那只修长白皙之前被她偷偷盯了许久的堪称完美的手就这么摊在她眼前,云袖没出息的目光没能挪开,颤巍巍地一点点抬起手。
不对,云袖忽然脑子想起来,凌云宗是剑宗啊。
合欢宗宗主跟她说过剑宗的人最厌恶合欢宗妖女,也就是她这个狐狸精。
她要是进了剑宗,一不小心没藏住狐狸尾巴,还不得被他们丢去喂蛇!?
不对,她的思维怎么也变贫瘠了,老是喂蛇……
一阵温和的风忽的从后吹来,托着她朝前走了一步。
山风在山谷中盘旋,淡蓝色琉璃花海在明亮阳光下摇动,像是孩童的嬉闹玩笑。
云袖扶着帷帽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