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为师当年在你们师爷手底下啊,无论资质还是心性都算不上拔尖儿,只能算不上不下的一个。”
众弟子们围坐在许知秋身旁,听得津津有味,许知秋讲的也挺来劲儿。
“不会吧?师父这么利害,那时居然也只是中流?”
“那师爷又得是何等人物?简直想象不出来……”
许知秋仰望云天,目露追忆:
“那时的三一如日当空,煌煌烈日,正是大好时候啊。”
“可惜啊,一朝人死,万事成空……”
这句“一朝人死”,也不知他指的是恩师左若童,还是指自己。
“后来呢师父?”
“后来……”
像是被问住了,许知秋停顿了好久。
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和徒弟们说,奈何说了也没人信,没人理解。
“……后来我修为尽失,不知怎么就被合欢派捉去了么。三妙那老货看我身体好,想把我炼成人丹,哦,下院的渠院长就是那时认识的。”
听到这儿,有些弟子兴奋的开始插话:
“对呢!我听渠院长和周老爷子讲过,后来师父绝境翻盘,非但逃出生天,还把合欢搅闹了个底儿朝天!!”
“呵呵呵……”许知秋笑着摆手,“好汉莫提当年勇。”
众弟子们闻言哈哈大笑。
陆雪琪和金瓶儿也是一时听得入了神。
尤其是陆雪琪,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许知秋讲起以前的事。
徒弟们让他接着往下讲,许知秋也没把那点陈芝麻烂谷子藏着掖着。
“我为了躲避合欢追杀,不得已逃到岷州,那时岷州闹饥荒,遍地都是饿死后被狗啃干净的人骨头,就连我也好悬被人下锅炖了。所幸后来找到一个山村,还记得那时差点饿死,得亏了一个丫头……”
许知秋一边回忆,一边声情并茂的给徒弟们讲述:
“我当时半昏迷着,饿得嘴都张不开,结果那丫头啊……用一根儿这么长的芦苇管子,愣是把那一碗稀粥嘬我嘴里了。”
陆雪琪身子一抖,除了紧挨着她的金瓶儿,没人注意。
许知秋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双颊发烫:
“是她是救了我的命啊,结果呢?转过头半夜好悬用剪子把我攮死!”
“啊!?”
“为什么呀?”
众弟子不解。
“呵呵,不提也罢,总之是个误会。”
许知秋摇头苦笑,接着道:
“后来……她娘把她托付给了我,我带着她一路北上中原,目的就是想把她送进青云门……”
“这一路上坎坷颇多,几番凶险,好在都扛了过来。”
说到这的时候,许知秋脸上始终挂着一副温和的笑意。
仿佛仅仅是追忆那段时光,都算作一杯陈年的醇酒,值得细细的品味。
这对另一个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知不觉,陆雪琪眼底已经微微有些湿润。
只不过她此刻故意低埋着头,没人看见。
这时,有人已经猜了出来:
“师父,您说的女孩就是如今青云门那位新晋的小竹峰首座,陆雪琪仙子吧?”
“嗯……是……是……”
许知秋半遮半掩的点了点头。
这副腼腆做派,徒弟们平日里哪看到过?顿时大家伙都乐得不行。
等他们乐得差不多了,许才接着道:
“十年前的那件事儿,我三一与青云交恶,她夹在中间甚为艰难,我就和她断了往来。”
“但虽说如此,所经历过的事情、所建立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忘掉的,它会一辈子镂刻在心象中,抹之不去。”
许知秋抬头仰望云天,满腔释然:
“说到底,她毕竟是我这一生中……最要紧的人啊。”
陆雪琪的呼吸窒住了。
瘦削的双肩微微抖动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向许知秋,眼中水雾凝聚。
或许,能听到这句话,此行已经值得了。
“这十年来,得知她过的还好,并且前途光明,我心中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有人替他觉得惋惜:
“师父,太可惜了,要我说您该和她……”
“时不我待啊。”
许知秋摇头,
“再说有些事儿,不一定非得有个结果。”
说着,他把手放在面前“方漪”的脸颊上:
“孩子,你说是么?”
陆雪琪说不出话来,一双瞳孔中倒映着的尽是他温和的凝视。
两行清泪,顺着双颊滚落。
她嘴巴张了张,几次想说出话来,可却都堵在喉头。
话听到这里,陆雪琪自问已经没什么逗留的意义了。
可眼下这种情况,主动撕开那层“幕布”,毕竟需要一定的勇气。
更何况,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于是陆雪琪偏头看去,却不禁双眸颤了一颤。
此时“方澈”缓缓抬头,一脸平静的望着许知秋。
“许门长,我想问您一件事……”
一旁,有些人蹙起眉头。
虽说她还不算正式入门,但这声“许门长”未免也有些不妥。
“方澈师妹,你也未免太见……”
有人要纠正,却被许知秋抬手止住,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而“方澈”也不怯场,径直问道:
“您这一生中,可做过什么让您后悔的事情么?”
还没等许回答,她却抢先道:
“我有,那件事至今想来,无一日不让我追悔莫及,恨不得重活一世。”
“……”
许知秋默默的看着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或是审视、或是猜疑。
唯独陆雪琪不知为何,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或者说复杂。
因为方才许的那番话……
想必此刻,她心中应该被妒火吞没了吧?
但在陆雪琪的心底,却升不起哪怕一丁点儿的喜悦和得意。
那把淬过毒的匕首……她还在袖中紧攥着么?
陆雪琪不知道。
“说起我这一生,牵扯最深的两个宗门,一个是三一,一个是合欢。”
“若说后悔之事,倒有两件,一件是我教徒不善,使得酿成惨剧。另一件么,事关一位合欢派的姑娘……”
许知秋说着,看向四周的徒儿们,忽的问:
“你们中可有人听说,近些年江湖上那位有名的‘妙公子’?”
“听过!”
弟子们七嘴八舌——
“说是公子,但好像是个女的。”
“那叫魔教妖女!”
“听说是合欢派出身,一听就不是好人!”
众人对其品评,言语肆意攻击。
明知他们说的是自己,可金瓶儿却仿佛充耳不闻,仿佛对此早已免疫了。
许知秋:
“说来还有些渊源,那姑娘还曾在咱们这山头上打过工嘞!”
“啊!?”
一听这话,先前言语攻击的弟子们便不好再往下骂了。
几个资历老的弟子们则是会心一笑,显然都清楚他说的是谁。
“记得那时,我与她相互算计,各自由着贪心耍弄,事后想来,其实谁捱谁一刀都不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