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很久的绿皮火车,回公司述职。
来的时候,窗外是连绵不绝的新绿,回去的时候秋风呼啸,满目凋敝。
还有,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
海蓝离职去考公,暴龙保了一条命,但是小腿截肢,他将永远是个残疾人。
而我这一趟回公司,要努力帮为他争取最大的补偿。
运输车队将桥压塌,上了新闻,属于重大舆情事故,甲方非常不满,甚至提出了解约。
公司还在努力斡旋,但最坏的结果,就是解约,而且上期工程款都拿不到。
就这时候了,赵煜还坚守在工地,不肯停工,只有我一个人来承接公司的滔天怒火。
“强行赶工,拖欠工资,质量不合格……我就请问你任总!怎么搞出这么多问题!”
“就是当地情况比较复杂……”
“还有,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人员流失!这个项目如果继续做下去,谁做?你任冬雪亲自做吗?”
“招聘一直在进行……”
几个高层压着火问了几句,都拍起桌子来,我站在那里,唯唯诺诺,像一只随时准备挨窝心脚的狗。
只有老冯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看着材料。
狂风暴雨般的两个小时之后,我已经精疲力竭,强笑着将大家从会议室送走后,木然的坐在了位子上。
有个人没走,是老冯。
我没有擡头,只是道:“对不起,师父,让您失望了。”
我在非洲的时候会开玩笑叫他师父,回国后已经越来越少叫了。
老冯站了一会,然后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低声道:“就刚才说的情况。”
“擡起头来!”
老冯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我问你,到底什么情况。”
——
其实这件事,主要责任在威盛运输。
是他们超载、抄近路,压垮了那座桥,间接害死了青龙。
可是所有人仇恨的,只有我们。
原因很简单,事故发生那天晚上,威盛的那个窝囊的经理失踪了。
损毁车辆的保险、青龙的赔偿、车队善后工作……一大烂摊子的事情,都冲着我们来了。
“这么巧合,那就不是巧合。”我喃喃道。
北苍运输那个少爷的笑容,如同精神污染一样,反复在我脑海中回放。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太恐怖了。
是北苍运输联合威盛的经理,故意超载,三车同上,压塌了那座桥……
就为了一点小事,一点微不足道的闲气。
他们杀人,不止一个。
是一条人命,三人重伤。
活生生的人,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会骑马,会开车,笑起来得意洋洋,攒着钱娶喜欢的姑娘。
转瞬间就变成了河底苍白的尸骨。
我一边讲,一边不受控制发着抖。
老冯皱起眉,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情绪崩溃而受到影响。
他只是冷静地说:“看来即使蛟龙村的合同保下来,赵煜也不适合留在那里了。”
我颤抖着擡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蛟龙村形势复杂,赵煜太莽撞了,这是为他好。”老冯低头看向我,眼神中也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嘲讽:“你现在应该想的是,你要不要继续留下。”
——
我离开的时候,赵煜也问过我:“冬雪,你还会回来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擡头,只是签字的手微微发抖。
他豪爽、正直、有能力,曾是我心目中“明主”,甚至一度取代了老冯,成了我的人生导师。
可是现在,再怎么对外人理直气壮,我和他心里都明白。
不是他和北苍运输队硬碰硬,运输队就不会出事。
不是他的高压政策和毫无节制的赶工,也不会出现大规模的辞职事件。
其实他在赌,如果能在崩溃之前,逼着大家完成工程,他就又创造了一次奇迹,功劳簿上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他赌输了,代价甚至是一条命。
“赵总,我服从公司安排。”我是这样告诉他的。
事实上我真的不想回来了。
我不想面对乡亲们仇恨的目光,尤其是哈日娜。
我也不想面对这些过于复杂的情况——这不是靠“努力”、“情商”能解决的东西。
威盛经理被抓住之前,没人知道这是意外,还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