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雪见到季辞, 先是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她和她爹已经半年没有见面,虽然每个人都告诉她,季辞只是病了, 不多久就能康复, 但她一直深表怀疑。
「病了」,「出差了」,「去远方了」, 这些话听在鹿雪耳中, 都是「一去不返」的代名词。
毕竟她有一个打她记事起就去了非洲,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亲爹。
鹿雪自幼懂事, 不该问的一律不问。哪怕有时她半夜醒来, 发现妈妈在梦中流泪,她也从来不会多置一词。
她只会紧紧抱住程音的胳膊, 用脑袋将她从噩梦中拱醒。妈妈这么伤心,她猜爸爸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既然大家都不说, 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更加听话乖巧, 更加努力学习,每天变着花儿地逗妈妈开心。
因此,当她终于再见到活生生的季辞,小姑娘彻底憋不住眼泪,痛快地开闸泄了一顿洪。
这场洪峰来势汹汹,季辞整个肩膀都被浸湿,他轻拍鹿雪的后背, 开玩笑道:“不至于吧, 被我丑哭了?”
鹿雪停止哭嚎, 抬头看了一眼她多日未见的爹。
瘦了很多,但还是很帅气。
“都说了,不要随便诋毁咱俩的美貌……”鹿雪抽抽搭搭。
季辞一把将她抱起,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跟她一起照镜子。
“爸爸你干嘛……”鹿雪在镜中看到一只小花猫,顿觉不好意思,用手背擦掉眼泪和鼻涕。
“雪宝,你看,我们长得像吗?”季辞问。
他的胡子剃干净了,头发还没来得及剪,随意扎了个小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甚至还跟鹿雪撞了个发型。
鹿雪点头:“像。”
可太像了,等比例缩放。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长得像吗?”
“为什么?”
“程同学,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dna?”
“记得,脱氧核糖核酸,像两根拉链扭在一起,里面装着遗传信息。”
程同学是个好同学,比她妈妈小时候可乖得多,随时抽查都是满分回答。
“确切地说,遗传物质主要存在于dna中,而dna通常被组织在细胞核内的染色体上。在人类细胞中,有23对染色体,每对染色体中的一条来自父亲,另一条来自母亲。”
季辞抱着鹿雪凑近镜子:深眼窝,高鼻梁,前窄后宽的双眼皮,以及长在女孩脸上显得格外帅气的剑眉……
所有的显性遗传特征,都如复刻一般,呈现在了一大一小两张脸上。
“你和我长得很像,是因为继承了我一半的遗传特征。”
程同学是个认真听讲且主动思考的好同学,她当场就迷惑了。
“可是爸爸,你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呀。”
她说完,担心这直白的表述伤害到季辞,又换了一种说法。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生物学的爸爸,我们的遗传物质不一样。”
季辞亲了亲她一本正经的小脸,有些酸楚道:“我是,我的宝贝,我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
鹿雪盯着面前复杂的亲子鉴定报告,表情严肃如同法官。
“所以,你过去这几年,真的是在非洲?”
“我在北京。”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你没存我妈的电话吗?”
“我们十年前分开的时候,她还没有手机。”
“不对呀,书上说,爸爸和妈妈要共同创造生命,再经过270天,我便会诞生。你们如果是十年前分开的,我怎么才七岁?”
法官大人不好蒙蔽,既受过科学的儿童性教育,又拥有扎实的算术功底。
“我们……”季辞艰难地措着辞,“确实因为一些原因,中途见过一面,但是,又都忘记了。”
鹿雪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季辞。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她又问出了一个致命关键的问题。
季辞汗都要渗出来了:“……不久前。”
“不久是多久?昨天?前天?”
“去年。”
鹿雪沉默了。她当场撅起了嘴,将头扭向了一边。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讲?我生气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死法。
季辞倍感绝望——小的反应都这么激烈,大的半年不来看他……也正常。
好在程鹿雪没有跑开,虽然生气不看他,仍然靠在他身上,肚皮起起伏伏,像只气鼓鼓的小青蛙。
“雪宝,爸爸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好吗?”季辞陪着小心。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好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