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母见道一子挽头髻,须发皆白,满面红光,一身长袍,披着斗篷,背着宝剑,头上、身上还有落下的雪花,便喊着“坐吧,吃酒暖暖身子”。
屈辞让道一子案几坐下,喊女仆烫酒。道一子闻到酒香笑了,“哦,兰陵美酒”。屈辞知其喜欢喝酒,又喊人拿会稽酒来烫。
“滴滴”响着,琥珀色的黄酒倒出来,道一子又笑“陈醪够香啊”。屈辞点头笑了,“师父识货啊”,大家笑。
道一子辞行回武当山,屈辞便要挽留。道一子说,这边跟秦军打一年了,看来凶险,也要走了,等天暖了,还想着去南边衡山呢。屈辞说,天冷呢,路可不好走。道一子摇头。
酒香飘起来,屈辞端起漆碗敬道一子。道一子捏起漆碗应一下,一口喝了,闭眼吹气一阵,又睁眼喊好。屈辞苦笑一下,又敬。
家奴又报,宫里的养将军急事求见。
屈辞点头,伸手一摸嘴巴,拇指食指又不断捋胡子,又皱眉瞄门口。
养兼将军剑眉朗目,两边络腮胡一边一个黑毛旋,披着皮斗篷扶着宝剑跨步进来。
“屈少傅”“养将军”,养兼见屈母、田夫人和屈辞的两个偏房都在,大家见过。
原来是楚王没有一点要出城的样子,倒像是要死守郢都。
屈辞吃一惊,一眨眼,又让养兼喝酒暖身子。养兼见了琥珀色的黄酒不禁高兴笑起来,一瞪眼托起漆碗一下子喝了两碗,呵呵笑。
屈辞捻着胡子。劝楚王出城,这事本就不归自己管,可眼看着都城危急,楚国危急,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都在这里,自己才硬是见了楚王,可楚王不听劝呀。
屈辞摇头。不听也还得劝啊,楚国的存亡在你一人身上,我娘、我一家人的性命也在你身上呢。
屈辞端起漆碗敬道一子,一口干了,便让道一子慢慢喝,自己去见楚王。道一子点头又摇头。
屈辞转身就走,田夫人一皱柳眉想过去说话又犹豫。
家里请来教屈兴读书的张先生也来辞行。
屈兴一路踢到门口,嘴里“踢飞你”、“踢飞你”念着,猛地见了张先生,赶紧跑回来,喊着“奶奶”,窝在屈母怀里。田夫人见了笑,说就要张先生治你,又拉屈兴过去跟张先生见礼。
屈辞让张先生案几喝酒,讲了几句就走,忽然瞥见曾氏、宋氏挺着大肚子,又过去摆手说,“别老站着,行行路回房歇着”,便和养兼匆匆走了。
田夫人见了,一皱柳眉跟过去,几步又站住了。屈母让曾氏、宋氏回房歇息,曾氏和宋氏都说心慌呢坐不住。屈母说,你来有甚用?曾氏、宋氏皱眉,只好回房,女仆扶着。
张先生跟道一子见礼,闻了酒香,看那琥珀一样的酒,捏起碗看一下,点头说还是喜欢会稽黄酒。道一子笑着点头,也说是,那越王吃的酒有韵味呢。张先生说越王的剑也好,酒也好,可惜物是人非了。两人互相敬酒,一碗一碗喝得高兴。一边聊着。
“项燕用兵,比不过王翦,看来凶险。”
“可不是,楚国也耗不过秦国。”
“韩国、赵国、魏国都挡不住,这秦国,要一统天下啊。”
“这王翦、蒙武厉害,都有灭国的本领。”
田夫人听了心惊,眨眨眼说:“这冰天雪地的,还往死里打?到处大雪,路难走呢。”
道一子和张先生摇头,都说,打仗可难讲。
屈母和田夫人都要留张先生。
张先生说,原以为楚国可以联合齐国打败秦国,他的韩国就可复国了,看来不行,屈少傅还是讲不动楚王和齐王,连楚国也危险了,他要走了,回老家。屈兴虽顽皮却聪颖,一讲就会,是个可造之材,自己也舍不得。
田夫人知道张先生原是韩国王室请的老师,不易请到,心里不舍,便让他等到天暖再走,他们避一避还回来。
张先生说,秦国人凶狠,韩国、赵国、魏国哪个不是他灭的,哪次不烧几个城池?田夫人皱眉看着张先生,忽然心“砰砰”跳。
屈母叹气,自言自语说,屈氏在楚国几百年,今日就到了这个地步吗?张先生摆手说,跟老夫人无关,屈氏还是名门望族,是他要回了。
屈母摇头说,没讲你呢。大泡眼含着泪,让屈兴拜谢老师。屈兴明白了,“哇”地哭起来,扯着张先生不放。张先生摇头叹气。
道一子摇头说,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来来去去罢了。
雪花乱飞,王翦将军、蒙武将军率领秦国几十万大军,黑压压一路往楚国都城郢都奔来,所过之处,地上白雪融化,泥雪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