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果然博闻强识,想必炊煮炮制都不在话下。”
晏琳琅没敢转身看殷无渡的脸,寻了个理由道,“正巧房中还有一壶空山灵液,用来佐味最是甘甜,我去取来。”
说罢,她拉起白妙弃锅而走。
殷无渡望着少女略显仓促的背影,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眸色复杂。
他这是在作甚?
握勺握得这般熟稔自然,他都有些怀疑自己飞升前是个厨子食修了。
……
凡人时的殷无渡做得一手好菜,且舍得沉下心钻研,做出来的点心菜肴常令五味司的食修都自愧不如,将晏琳琅的胃哄得服服帖帖。
晏琳琅满心疑惑。
她当初怎么就没发现,殷无渡下厨时的专注神情如此撩人呢?是因为他脱胎换骨飞升成神后,气质也大为变化的原因吗?
好在抑情丸药效已失,否则她非要带着膳房炸成一地花雨不可。
这样下去非长久之计。
晏琳琅思忖着,在集齐其余四样神器彻底封印情花咒前,她得想个法子对殷无渡脱敏。
若有朝一日,殷无渡那样的容貌都能使她无动于衷,其他那些泥人木偶般黯然的男子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减少情花咒发作的可能,使她时刻保持正常的理智清醒。
这次万不能乱试药了。
晏琳琅歪身倚坐在书案后,托腮斟酌片刻,扼袖铺纸研墨,取来火鼠毫的细笔开始勾勒殷无渡的画像。
先是墨染出丝滑的长发,再是桀骜流畅的面部轮廓,宽肩朝下收束出窄腰长腿,继而是深邃浓密眉睫,挺鼻与薄唇。
尽管这张脸她已看过很多次,然每次细品,都会禁不住感慨这副皮相的完美出色。
日头西斜,晏琳琅搁笔吹干墨迹,取来卷轴施法装裱。
她满意地看着画卷中神清骨秀的俊美少年,心想:即便是剧毒,每日浅尝微末亦能锻炼出抗性,遑论一个情花咒?
她每日对着画像多看几眼,提神醒脑,看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届时再见到殷无渡本人,她必能做到心如止水。
膳房中。
清澈的灵汤咕噜冒泡,满室清香缭绕浮沉,五彩霞光绕梁氤氲,显然已大功告成。
殷无渡久等晏琳琅不至,颇为不悦地盖上锅盖,拂袖灭了灶中灵火。
说好的是信徒准备悦神供品,怎么变成他做菜了?
殷无渡抄着手臂出了膳房,穿过曲折的游廊,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行去暖阁。
推门一瞧,传闻中“去取灵液”的少主大人歪在绣榻上,脸颊枕着手掌睡得正香。
夕阳斜斜透过窗棂,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纤长卷翘的眼睫亦染着一层金粉似的暖阳,承受不住金粉般微微抖动。那一袭绯红的裙裾从榻上葳蕤垂地,点点洒金跳跃,宛如最上等的朱砂浓墨泼成,一直淌向那只随意倾倒的金丝玉葫芦。
殷无渡脑中无端浮现出四个字:海棠醉日。
他顿了顿,伸手勾起葫芦晃了晃。
果然,灵液都被她偷饮光了。
殷无渡眼尾一挑,竖起食中二指于眼前,施法将那碗黑乎乎的失败灵汤召来掌心,心道:这般不敬神明,不如将黑汤灌入玉葫芦中捉弄她一番,待她误饮,神情定然十分精彩。
正要施行,他余光一瞥,眼尖地发现了书案上那张墨香未散的画像。
殷无渡隔空取物勾来画卷,抖开一瞧,目光微顿。
画像上竟然是他的模样。
其笔触流畅,勾画细腻,将他英武高贵的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花了不少心思。
她下午就在干这个?
亲手绘制神像,倒是对自己有几分敬重,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小信徒。
殷无渡看了眼画像,又看了眼手中的黑汤,睚眦必报的恶趣味有了些许动摇。
迟疑片刻,他终是面无表情地化去碗中黑汤,将玉葫芦轻轻置回原位。
转身出房门前,他还不忘扬手一挥,将那副英武神像画作悬于墙上的醒目位置。
……
晏琳琅醒来时,身体一空。
她竟然又灵魂出窍了!
这一次,她的元神已飘出了三千里地,置身于昆仑仙宗的琼楼玉宇中。
约莫是离肉身太远的缘故,她连半透明的完整形态都维持不住,一缕元神纤细如丝,微弱到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昆山夜碧,人闻清钟。满目皆是苍山负雪,透骨的清寒。
“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晏琳琅挣扎无果,那一线元神被冷风托举着,钻过无数门底、墙缝,晃晃悠悠朝通天塔飘去。
“里外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颗心。”
“为什么会没有?”
“……真是怪哉。”
塔中传来谁的喃喃低语,晏琳琅的元神并未停留。
那股无形的力量牵扯她的灵魂,继续朝塔底一处隐秘的地宫沉淀。
好冷!
这处地宫竟然比山巅的积雪还要清冷,雪白的地面,雪白的墙壁,雪白的雕花支柱,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万年寒玉堆砌而成,若晏琳琅凝成实体,此刻必然已经冷得汗毛倒竖。
地宫穹顶上浮着数百盏烛灯,地上置着一对引吭高歌的落地鹤首铜灯,这便是地宫中唯二的暖色。
三四条影绰的身影或坐或立,气氛凝重。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伸跳跃,颇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意味。
再往前,一张九曲十八弯的天蝉翼屏风横档了晏琳琅的视线,同样冰寒刺骨的淡蓝色结界将她的一丝游魂彻底隔绝在外。
屏风后有一张寒冰雕砌的圆台,旁边安静地站着一人,似是在敛目出神。
晏琳琅认出了这道身影,清冷,沉默,手执拂尘,背负长剑。
是奚长离。
一道年长的声音打破死寂:“云之,玉凌烟的伤势如何了?”
“回二师伯,小师妹已送入通天塔中,请师尊出手救治。”
是奚长离的声音。
晏琳琅的元神仿佛被谁扯了一下,骤然绷直,牵出细微的痛意。
她无法原谅,她不该出现在这,可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她停在原地,继续听了下去。
“那便好。”
先前那道年长的声音道,“先前重伤濒死的雾之、林河等四名弟子,皆是宗主师兄妙手救活,凌烟那丫头也不会有事。师兄闭关多年,有这几个小辈陪在身边解闷也是好事,你不必过于担忧。”
奚长离恭敬道:“是。”
微风拂过,满宫烛火随之明灭跳跃。
忽然,奚长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清冷的目光刺透屏风望来。
晏琳琅仿佛被那视线攫取,元神骤然一紧。
她下意识后退,却仿佛跌入一股巨大的空间旋涡中,身边景色急速倒退……
画面陡然翻转。
下一刻,她挣扎着从榻上坐起,冷汗涔涔地大口喘息,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片黑色的袍角。
一片温凉细滑的,有着真切触感的袍角。
晏琳琅顺着袍角往上看去,只见殷无渡坐于榻边,正敛目看她。
他朝她眉心一点,懒洋洋问:“你的元神飘去哪里夜游了,肉躯气息微弱得不行。若非本座及时察觉到异常……”
话还未说完,殷无渡凝了目光。
晏琳琅面色莹白,呼吸颤得厉害。
殷无渡晃了晃神,不明白一瞬的紧张从何而来。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问她:“你梦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