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都被他骗过去了,怎能怪你们?”
晏琳琅安抚道,“你们若能圆滑些,假意投诚,也不必吃这么多苦头。”
“属下愚钝,未曾想那么多……”
玄戈涩声道,“少主的知遇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晏琳琅收回输送灵力的手,道:“好了,我已护住你的经脉,可保灵力不废。只是你伤得太重,受损的经脉需静养数月,方能彻底痊愈。”
兄妹俩挣扎起身要拜,晏琳琅连忙制止:“金乌卫只有交给你们,我才放心。你们若还想跟着我干,便早些将伤养好才是正经。”
说罢,她唤了几名金乌卫旧部,将兄妹俩抬下去养伤。
待人都走了,晏琳琅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浊气,这一天下来,算是将她好不容易恢复的四成灵力花了个精光。
她撑着膝盖起身,身形一晃,险些脱力跌倒。
白妙忙扶住她。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自己的关心,小姑娘索性抄住晏琳琅的膝弯,轻轻松松将她整个儿打横抱起,眨巴着大眼睛问:“师父,你累了吗?徒儿送你回房休息可好?”
“首先,我说过,你不能再叫我师父。其次,妙妙,身为仙都少主的我被你这样抱着,真的会很没面子。”
晏琳琅哑然失笑,歪头碰了碰白妙的脸颊,哄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回到寝殿,晏琳琅犹不放心,特意嘱咐白妙跑一趟五味司,多送些灵药给玄氏兄妹疗伤。
忙完这一切已是月上中天,晏琳琅梳洗完毕,穿着轻软的寝衣倒在那张阔别了十年之久的垂纱大床上。
这床以白玉为基,雕金嵌玉。床上铺着柔软的云丝锦绣,熏有合欢软香,躺在上面如睡云端,芳香阵阵,惬意至极。
终于不用睡昆仑仙宗那种硬邦邦的行军床了,晏琳琅总疑心那床硬得能将人的脑袋睡扁,也不知奚长离那人是如何忍下来的。
心口骤然一阵隐痛。
晏琳琅在锦被上打了个滚,拉起被褥盖住脸颊,闭目沉沉睡去。
……
翌日醒来,天光明媚,一枝紫羽金合欢横斜窗外,随风抖落几片浅紫的叶片。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晏琳琅披衣下榻,见窗边的案几上摆了几样东西,便赤足走过去看了看。
两个装着她曾经旧物的小箱子,还有一碟明显咬了个月牙缺口的糕点,想必是白妙悄悄送过来的。
晏琳琅几乎能想象白妙久等她不醒,无聊到偷吃糕点,啃完一口后发现不敬,又偷摸着将其放回的纠结模样。
她轻笑一声,于案几前跪坐,披散的长发蜿蜒垂下腰际,发尾落在锃亮的地砖上,好似积了一汪油亮的墨。
素手抚过玉盘,顺手摸了块糕点咬在唇间,晏琳琅懒洋洋托着瓷白的下颌,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翻找出来过目。
晨光下一堆宝物熠熠生辉,什么银丝凤羽扇啦,麒麟角梳啦,千年鲛绡啦,全是她年少时珍藏的玩物,也不知白妙那丫头从哪个角落里翻找出来的。
翻到箱子的最底层,却是一本泛黄的图册。
晏琳琅愣了愣。图册上的墨书行云流水,与她字迹的很像,却多了几分凌厉如剑的少年风骨。
是很多年前,殷无渡为她亲笔撰绘的《深渊鬼煞录》。只因她随口一句提到对深渊各阶鬼物的感到好奇,而各处古籍中又找不到相关记载,于是那个出身鬼蜮的少年便执笔润墨,花了大半个月,将当初撕咬他血肉的鬼物一一画出,赠予她做消遣。
他擅于模仿,连字迹都与晏琳琅的十分相似。
“殷无渡……”
晏琳琅执笔润墨,在宣纸上写下这个名字。
脑中浮现的,却是玄溟神主那双惊心动魄的完美眼睛。
六十年足够改变许多事,也足够遗忘许多事。看来她的记性真的是不行了,竟然连殷无渡的具体样貌也回想不起来,看谁都觉得像他。
晏琳琅凝眸看了片刻,终是承受不住回忆的重量,搁笔将图册放回箱箧中锁好。
对了,还需给神主供奉香火瓜果。
她并未过河拆桥之人,既然神主愿意通力合作,她自然也要尽好一个信徒的本分。六欲仙都最不缺的便是吃喝玩乐,小小供奉,不在话下。
晏琳琅命人准备了瓜果香油,兽炉焚香,将贡品摆在香案上,拜了一拜。
只是这架势,怎么像是供奉亡魂?
身为无神之境的仙都少主,晏琳琅从未供奉过神明,也不知别人家是如何做的。
不管了,心意到了就成。
刚准备走,忽闻一道略带嫌弃的声音传来:“你这都准备的什么?”
晏琳琅转身,只见一片黑色的纸蝶飘飘然自窗外飞入,恰巧落在那墨迹未干的宣纸上。
待它落下,晏琳琅才发现那不是纸蝶,而是玄溟神主所造的剪纸人,看形状,明显是男版。
“神主?”
晏琳琅俯身打量那片在宣纸上乱跑的纸人,满眼新奇道,“你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了?”
“本座要长留凡境,总得有个像样的分-身。”
黑色小纸人右手腕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线,乍一看倒像条手链。
他低头念道:“殷无渡?是个名字?”
晏琳琅点头。
“这个名字不错,本座要了。”
不等她反应,一阵清风袭来,黑色剪纸人连同宣纸一同飘飞半空中。
金光闪过,一袭黑袍的少年落地现形,抬掌接住轻飘飘坠落的宣纸。
与先前那缥缈无踪的神识法相不同,分-身乃是神明借物凝成的实体,可感可触,人人可见,自然也就不需要戴面甲遮掩。
晨曦下的少年面容俊美,神清骨秀,右腕的红绳手链微晃,格外醒目。
风停,花落。
排山倒海的回忆涌上脑海,晏琳琅微微睁大眼眸。
扑通扑通。
心脏狂跳,热意上涌,她怔怔看着面前这张毫无遮掩的熟悉脸庞,不禁后退一步。
与前夜面具下的匆匆一瞥不同,这回玄溟神主的分-身样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眼前:
没了黑色的面甲遮挡,没了额间的殷红神纹,没了圣洁的柔光笼罩,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完全重叠,一般无二。
数日来的疑惑有了答案。
她唇瓣轻启,几乎是失声唤出那个名字:“阿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