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神色凝重,心绪不佳,下人们自然行止俱是谨慎万分。外院书房中寂然无声,唯有灯烛跃动,纸张细响。
偏春天快来了,外面有猫儿在叫,绵软悠长带了媚,惹人心烦。
世子见了猫总是要皱眉的。
松烟见崔琰翻着翻着书,神色中颇有些躁郁,心里就不安起来,暗自啐了一口傻猫,就要往外去着人撵。
正要抬脚,却忽听到世子言语中带了些不耐,问,“松烟,她这几天在做什么?”
她?
松烟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还能有谁?
云蓝姑娘毕竟是同自己在河东共患过难的,他虽碍着主子的态度不敢搭把手,却总有几分香火情,遂低了头,把话在心里过了两遍,方道,“少了世子关照,云蓝姑娘过的辛苦了些。”
“辛苦?”
崔琰放下手中正写着的奏折,缓缓抬头。
他好吃好喝好穿戴的养着她,只用伺候他一个,她有什么好辛苦的?她这脾气又娇又拧的,连个错都不好好认,本就是该吃点教训。
不过冷她几天,小惩大诫而已。
忆及前几日她看银管的眼神,崔琰冷笑一声,不再继续问下去,窗外的猫叫声越发黏腻,松烟脊背生凉,额头登时滚下黄豆大的汗珠子,只得出去撵猫。
过不多时,崔琰伸手放了笔,示意下人来伺候他歇息。
眼前仆从鱼贯而入,崔琰的神思却还转着。
年节将近,圣人谋划着大事,政务上不免繁忙,把朝堂事在心底过了一遍,窗外的那猫儿又没完没了叫起来。
崔琰忽想起从前在河东时的那次庙会。
左右无事一身轻,一时兴起带着她去看灯,社火猜谜她兴致缺缺,反倒对着路边婆子摆着的扑满摊子亮了眼。
素来赌运差的她那天走了狗屎运,得了只黑黄白花的猫崽子,高兴的像个傻子。
他一打眼那猫崽子,乱蓬蓬的毛,杂乱无章的色,就知道那婆子不知是从哪抓了野猫的崽子在卖。
这种野猫,远不如世家姑娘们偏爱的纯白鸳鸯眼儿的狮子猫威风,更比不上番邦进贡的波斯猫乖巧俊俏。还大都是没良心的,但凡喂不饱就要跑,连个纳猫契式都不值当的写。
且当时他已然暗中备着起事,眼看着要离开河东。
他当然没准她养。
于是她便恼了,一跺脚跑了个没影。
等他在人群中捉到她时,烟花恰在空中炸响,她又吓得顾不得恼,紧紧钻进他怀里躲着撒娇。
简直是狗脾气。
崔琰合上眼。
他纵得她不识抬举,连他的气都敢生,怎么会辛苦?
崔琰又睁眼看着床头,帐子垂下的帐钩捆绳是她打得同心结,从前觉得无趣,久了倒也顺眼。
今夜格外宁静。
松烟靠在门外廊下守夜,耳朵虽警醒着,脑袋却不免发昏瞌睡。恍惚间听到内室动静,再一抬头浑身一激灵。
世子竟已披了外袍,立在了门口。
“随我出去赏景。”
许是快年下了,夜里倒是没什么风,天气算得上温和。
松烟亦步亦趋随着崔琰的步子,心下难免叫苦连天,一年之末,树上连片叶子都捞不着见,也不知是在赏什么风景。
刚到院子,远远就看到廊下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大晚上的,什么人在这做什么?
崔琰拧了眉,待看清是谁,不禁愈发恼了几分。
大半夜不睡觉,陪个小丫头玩?
确实辛苦。
她们说的声音低,断断续续听不清。
云蓝柔软的嗓音丝丝缕缕渗过来,并不像着平日里的那种撩人的媚,反倒舒缓柔和,崔琰的眉头松了开来。
或许她往后会是个温柔的母亲。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一瞬,他自己都有些愣。崔琰放缓呼吸,将这个荒唐念头甩出脑海,快不往前几步,清了清嗓子。
他倒要问问她是如何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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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蓝拉着麦晴跪得极快。
按理说,问梅阁入夜之后不当值便不得乱逛。
是她又不守规矩了。
人在极慌乱时,是感受不到冷的。
云蓝并没有发觉身上披着的棉袍掉在了地上,因为身子内所有的血液都一下子被抽去,挤在了脑袋中,撞到了耳膜上。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耳边“碰碰”的心跳响声极大。
下意识的,云蓝脱口而出,“奴婢知错。”
崔琰居高临下,静静审视着她。
单凭长相来说,她长得并不是叫人发谷欠的烟视媚行,反倒很温婉娇气,像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倘若不是卖身为奴,单凭着这一副相貌也能嫁个中等人家。
但是此刻,棉袍半遮半掩搭在小巧肩头。
柔软雪白的里衣领口是松的,目光所及之处,月光撒在温顺垂下轻颤的眼睫上,纤细的脖颈和雪白的后背上。
崔琰甚至看得到她只穿了半只的,松松垮垮的棉袜子,露出白嫩的脚丫。
他已经想象出她双眸含泪,白皙红润的脚趾随着他的挑弄软软的蜷缩的模样,他想听她泪流满面的,颤抖着呼出温热。
这一切,别人都看不到。
崔琰一把扯了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
他温热的手极有力,可带了薄茧的指尖恰好落在了云蓝掌心的那条口子上。
嘶——
云蓝到抽一口凉气,疼得抖了一下。
她猛的抽回手,面色苍白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