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蓝是下午醒来的。
窗户外灰蒙蒙一片暗色,屋子愈发昏暗。
额头上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是彤管正坐在她床头,一脸担忧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唉,又烧起来了。”
彤管面上满是担忧。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子晨起更衣时,阿云没有像往常一样服侍,而不多时,竟是满身痕迹被人架着回来的。
然后,松烟塞了二十两银子到她怀里,让她尽快出府。
这实在是不对劲。
彤管攥了挂在肩头的小包袱,低头往云蓝脸上看去。
乌发堆砌下,本来小巧圆润的一张脸,越发瘦得下巴发尖,杏眼儿肿着,眼尾通红。松散开衣襟上满是墨痕,露出的一截尽是青紫牙印,手腕勒痕破了皮,结了棕红的痂。
彤管忍不住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蓝垂眸摇了摇头,沉默着不愿说。
不是没见过他杀伐果断,也不是没有被他严厉责备过。但他是为爹爹平冤的正人君子,是吴州百姓斩杀贪官的严明御史,也是寒冷中给过她疼爱的温柔郎君。
行止温文,如皎皎明月。
所以即便他心不似我心,云蓝也总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昨夜…云蓝指尖发凉,泛着微弱麻意。
这是他真实的一面吗?
浓稠的漆黑,狠厉的疯狂,温润清泉失去了克制,浊成了墨色翻涌的澎湃浪潮。凶残的,激狂的嵌入,无论她说多少遍好疼,如何哆嗦着去轻吻他的唇角,他都没有一点停下的意味。
哀求和泪水没了用处,她以为是尽头。
但他在她胸口写下了他的表字。
锐臣。
云蓝明白了,他在使用她,在标记她,就像在他的字画上盖章,在砚台背面刻下名字。
这一切,是为了惩罚她的第一次欺瞒。
他用羞辱惩罚她。
“姑娘尽量快些吧。”
门外奉命送她出府的婆子敲了窗棂,语气恭敬中透了不耐。
彤管抬头应了那婆子一句,低声道,“你若是惹了世子不喜,往后日子可怎么过?新夫人进门,世子不会真的把你留在玉佛寺吧?阿云,你软和一点,你同世子撒撒娇……”
“好姐姐,”云蓝轻声打断她。
提起崔琰,她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耳畔不断嗡鸣,身上软绵绵没有一丝气力,云蓝看见彤管的嘴巴再开开合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得攥紧她的手道,“姐姐前次替我拿的药还有剩的,劳烦帮我拿一粒来吧。”
待送了药下去,她的脑海才分辨清彤管的话。
彤管说,她要走了。
“不是说年后吗?”
云蓝有些慌乱,待问清是回家绣嫁妆,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
她挣扎支起身,拉开床头小柜,从妆匣子里扯出个早就备好的小包袱,里面是个柳叶宽的光面银镯子,镯子中间嵌了颗不大但还算圆润的珍珠。
“是大好事,恭喜姐姐。”
云蓝恍了下神,把银镯子塞到彤管手中,笑眼盈盈道,“呐,这个就当是我送姐姐的新婚贺礼。”
嫁人和她这般不一样,是要有嫁妆的。
彤管连赎身银都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兄出的,哪里有什么钱?
没等彤管回过神,云蓝又把支镀铜的簪子插在了她头上。
她把身子轻轻靠着,贴住彤管的脸颊,附耳道,“这个是铜皮金芯子的,姐姐悄悄收起来做私房,我进府的时候外面不太平,如今也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彤管见那银镯上的珠子本就是一惊,只推说崔琰已给了二十两,说什么都不肯要这簪子。
云蓝说不过她,只得鼓鼓秀气脸颊摊开手掌,虚弱笑道,“我懒得同姐姐拉扯,姐姐不愿要,就当我存在姐姐这里,我也不要姐姐的利钱,若是有天我被撵了出去,姐姐便把这钱还我。”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
被主子收用了再撵出去的,大多就是做不成姨娘一席帘子卷出去,或者被主母配个不入流的小厮,能有什么好下场?
彤管猛地站起来,恶狠狠瞪了云蓝一眼,“那这样,我拿出去换些田地,到时候……”
“不能买地!”
云蓝声音突然拔高,声嘶力竭咳了几下,把彤管吓了一跳赶忙去端了水给她。
喝了水顺了气,云蓝方才迫切道,“我是说,做点小生意也好,姐姐离了府也还是打着国公府的幌子,多借借势没什么不好的。”
平民如同蝼蚁,狐假虎威是最简单容易的生存之道,沾亲带故寻求世家庇佑的人多的是,不然国公府也不会铺展成整整一条街。
彤管忙不迭点头,反手攥了她素白指尖道,“我自来是知道你是知书识礼,同我这睁眼瞎不一样,我信,我信!”
一时间,二人心绪复杂,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窗棂响了三声,门外婆子又在催了。
“我这便去了,记住,我表兄家就在西市豆腐胡同门口第二家。”彤管自来是笑呵呵的性子,临离去,却忽而落了泪。
云蓝乖巧点点头,松了她的手示意她快走。
“怎么办啊!”
不想彤管突然回身,一把将云蓝的脑袋揽在怀里,声音中带了哽咽,“阿云,你哭一哭吧,我心里慌得厉害,怎么办,这要怎么办啊?”
她的小妹就是这般懂事,总是嘴角笑出乖乖的小涡。明明是和云蓝一样的年纪,却被罚跪在雪地,一夜就烧没了。
彤管的怀抱很柔软,也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