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门外,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道直通城门。青石道两边遍植柳树,都有百年树龄。
这些柳树可不是乘凉绿化才种的,也是为了城防。
敌人若是攻城,就必须先砍树,不然被遮挡视线,也无法列出攻城阵型,队伍还被大树分割。
就是攻城用的火炮,射击角度也被大树遮挡。
此时树荫之下,已经摆满了小商小贩的摊位。
竹席上摆着夏令瓜果、海鲜、糕点、酸梅汤、糖人儿、芭蕉扇等货品。
头戴方巾、身穿短褐、脚穿草鞋的摊贩们,犬踞一般坐在摊位前的小马扎上,摇着蒲扇,扣着脚丫,扪着虱子,喝着凉茶。
时不时对进城出城的行人吆喝道:
“晌午后采摘的黄瓜,刺还是硬的哩!”
“活蹦乱跳的虾米啊,只要两分银子,连篓端走!”
“天热!来碗酸梅汤?”
“眼见太阳落山,贱卖了家去!”
三三两两的行人围在摊贩,讨价还价。
这还是城外,就很热闹了,红尘烟火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城门楼子之上,伫立着一尊神像,面对大海的方向。
似乎是龙王爷?沿海城池的门楼上似乎多有海神、龙王的雕像。
城墙的马面、羊马墙、敌棚之上,架着一蹲蹲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外。
朱寅手搭凉棚,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城墙上的大炮。
此时的登州,还不是后来孙元化大量配置西方火炮的登州。
如今这些火炮,都是明朝国产火器。
最大的就是大将军炮了。
有能发射开花弹、散弹、实心弹的满天星火炮;有只发射开花弹的飞云霹雳炮;还有虎蹲炮…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可朱寅知道,这些火炮无论是可靠性、射程、精度、威力,都已经落后于西方世界了。
这些火炮,用的还是一百多年前永乐朝的技术。这么多年了,进步不大。
而在明朝中期以前,中国的火器技术,仍然领先世界,独步全球。
可如今都晚明了。
不过,即便明朝火器技术已经落后西方,可差距并不大,很容易实现反超,毕竟基础还在。
真正大倒退落后的,是清朝。
朱寅暗叹一声。四书五经的科举制度误尽苍生,满清入关的历史遗恨误尽华夏。
不落后挨打才是怪事。
眼下正有一群打着赤膊、穿着鼻窦裤的城防士卒,用绑着干麻布的长杆,懒洋洋的清理炮膛。
随便两三下,也就完事了。
戚老爹见状摇头道:“老夫说了多少次,竟然无人搭理。这清理炮膛,要用油水,下力气,干细活,炮才不易哑!”
戚报国苦笑道:“爹爹何须气恼?他们敷衍了事,若是海贼来犯打不响炮,吃罪的自是他们,与爹爹何干?”
“爹无官一身轻,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他虽是这么说,可语气之中带着深深的怨念。
对朝廷的怨念。
“胡说!”戚老爹又要动怒了,“军务事无巨细,都不可马虎大意!系一城一地一国之安危,谁能置身事外!”
“咳咳…!”
朱寅赶紧垫踮起脚,高举小手拍着他的背,说道:
“老爹说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说的好啊,说的真好!”戚老爹一脸激赏之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摸着朱寅的头,“小娃娃,这话是谁教你的?”
朱寅清声稚气的说道:“这还用教么?无人教我。方才我听老爹之言,家国天下俱在心中,这才有感而发。”
“好!”戚继光点头,“朱寅,你这是夙慧天生,钟灵毓秀,难得的好孩子。”
“可惜…若是以前,老夫倒是愿意…”
说到这里,他又缄口不言,目中豪气又黯然消散。
只是,主动牵起了朱寅的小手。
这一幕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一对祖孙。
跟着后面亦步亦趋的宁采薇嘴角含笑。
朱寅真是个社牛,太会拉交情了。
此时夕阳西下,戚继光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身边是个小小的人影。银发如霜,童颜如画。
一老一少,晚霞朝辉。峥嵘岁月,青葱葳蕤。
古代的大城,都是有瓮城的,绝非一眼就能看见城门。
众人过了护城河,绕道进入瓮城,这才看到两个马面墙夹着的城墙。
看见戚继光的身影,城口守卫全部站起来,恭敬的叉手行礼。
“少保。”
“少保进城了。”
朱寅不禁露出惊讶之色,看着牵着自己小手的戚继光。
戚继光微微一笑,也没有解释。
果然,有戚继光带着进城,根本没人察看什么路引。
很顺利就进城了。
一进入登州城,顿时一股红尘闹市的气息就画卷一般徐徐展开。
四百多年前的古代都市,活色生香的展现在朱寅和宁采薇面前。
青砖铺陈的街道小巷,挑着旗幡的茶楼酒肆,鳞次栉比的商铺店面…
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幼,众生百相。
有衣冠楚楚的豪绅,有轻摇折扇的士子,有挑着担子的走卒,有花枝招展的女子…
马车、轿子、驴骡、抬杠、各色交通工具也处处可见。
还有寺庙、道观、石桥、衙门、钟楼…一一描绘着晚明北方城市的色彩。
朱寅和宁采薇见了,都有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