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约而同装作无事发生,转而面朝同一扇门。轻微的机械运作声从门下传出来,这里显然才是阿洛的日常活动空间。
他没立刻邀请她进去,反而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好几秒。
迦涅怀疑他也突然后悔了。
“请吧。”阿洛终于推开门。这里原本应该是客房套间的会客室,眼下凑合着同时充当厨房和餐厅。
“茶?”他礼节性质地询问,不等迦涅作答,人已经往壁炉走过去。
壁炉里面没有柴薪,用金属架搭起一个小灶,他打了个响指,幽蓝的魔法火苗立刻凭空冒出,
迦涅环顾四周,没找到第二个人的影子。她看着阿洛往铁壶里倾注清水,带了点惊异地念出结论:“你一个仆人都没有雇佣。”
黑发青年给她一个湿漉漉的背影,打开茶叶罐凑到鼻尖闻了闻:“我能生活自理。”
“有客人的时候怎么办?你还会给所有人做晚餐?”
他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客人。”
迦涅无声回了个“哈?”
阿洛抱臂往墙上靠,也不怕压到后背的伤口:“城里那么多可以喝酒吃饭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把事情带回家?”
“但是我听说你经常招待银斗篷成员。”
他理直气壮:“大厅那个样子没法招待客人,所以我会在外面请他们喝酒吃东西。”
迦涅哑然。
水壶里咕噜噜作响,上浮的气泡音淹没无法启齿的疑问。
她坐着,默读长餐桌另一头堆积的书籍脊背上的文字。阿洛站在壁炉前,魔法家务道具在他的指挥下飞来飞去,又是清理擦拭茶具,又是调整茶叶的剂量。
等待茶沏好的数分钟,谁都没有开口。交换的眼神也没有。窗外雨落如带,淅淅沥沥。
五分钟到,计时的猫头鹰型小座钟扑腾着连声鸣叫。阿洛随手按掉闹铃,用指节敲茶壶盖,胖墩墩的瓷质茶壶便飘起来,深红的茶柱精准注入杯子。
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怎么?”
阿洛转过身来,抿住嘴唇,沉默片刻才说:“我才想起手头只有一个茶杯。这套茶具的其他杯子都碎了。”
迦涅瞪着他。这对她来说实在匪夷所思,比阿洛强行出院还让人惊讶。
他掩唇轻咳,壁橱和柜子抽屉忙乱地开启又关上,乒乒乓乓好一阵骚动。他重新面对她,罕见地有些赧然:“装过药剂的银杯和冰淇淋碗,你能接受哪个?”
这下迦涅彻底相信阿洛从来不在家里招待客人了。广受卫队成员爱戴的前队长家里竟然找不出第二个待客的杯子,这事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当真。
原本也不是大事,只是偏偏他们今天都不宜动用魔力,连变茶杯的变形术都不能用。
可话说回来,她又为什么坐在这张餐桌边上?疑问就像茶叶在杯底的影子,在水泽干涸见底的瞬间就不见踪迹。
“不用了,我不渴。说几句话我就走。”迦涅板着脸。
阿洛叹了口气。
最后推到迦涅面前的是唯一的那个茶杯。阿洛则拿起装过奇怪药剂的银杯。
茶汤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向后让了让,嘴唇微分就要婉拒。
“这个杯子我刚刚已经洗过第二遍。”说话的人站在窗边,甚至没看她。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窗户只映出室内的倒影。玻璃染着冷调的反光打到他脸上,他失血的脸颊愈发显得苍白。
迦涅抿唇沉默。她终于还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怔然顿住。
奶棕色茶汤入口柔滑不甜腻。喝红茶要牛奶但不加糖,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茶杯忽然沉重了许多,她的手腕无措抬着,不知道该放下杯子还是继续凑到唇边。
她抬头看向阿洛。他眼睫动了动,停顿半拍才侧眸看过来,游移的目光透出闪烁其词的懊恼。给她这杯加牛奶的时候他大概没多想,现在才察觉不对。
无言的尴尬填满空气,随时能化作窗户上的水滴淌落。
“所以,你来干什么?”终于,阿洛若无其事地开口。
迦涅暗中舒了口气,顺势搁下茶杯:“昨天决斗时我对你动了杀心,你应该也知道。但之后你还是救了我,我必须有所表示。在医院时没找到机会,你的住址也不是机密,我干脆直接过来了。”
她这番话直白得不能更直白,阿洛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你……还好吧?”
阿洛困惑地沉默,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迦涅在问他的伤情。
“没什么大事。死不了。”他含糊道。
迦涅怀疑地打量他。据她所知,塔楼外立面的一整块直接砸在了他的身上,头部和背部都有大面积外伤。即便他的身体比常人耐打许多,也不可能一天半就完全恢复。
她转念想,就算阿洛在逞强,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吗,没事就好。那我就继续说了。那个时候你没必要跑回来的,”她没给他机会否认,看着他的眼睛,“谢谢。”
黑发青年不禁站直身体,旋即侧过脸回避她的注视,半秒后却又转回来,吐字有些生硬:“你为了让其他人有机会逃生才耗尽魔力,这份人情我亏欠不起。我救你没别的原因。”
她原本也没觉得他是顾及着旧日情谊才那么做。迦涅无声反驳,神色几乎没有变化。
阿洛见她表情平淡,反而沉默了须臾,而后才继续梳理他们之间的人情有无:“还有,如果不是你启动了手环,我不可能只受这点小伤。总之,你不欠我什么。”
他居然比她还害怕她自认对他有所亏欠。
至于她那时候抱有杀意那件事,他居然完全不问,就那么坦然地接受了。
迦涅扯了扯嘴角,起身朝放在桌子下的皮箱示意:“你需要的药水在箱子里。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语毕她就往门边走。
阿洛却追上来一步:“你没有乘家里的马车过来?”
答案显而易见,问话莫名其妙,迦涅干脆没作答。
离开克莱芒丝医院之后,她先去熟识的药剂工房转了一圈,而后才在街角招了一辆短途出租马车,在距离这座大宅两个路口的地方下车。
其实即便有人发现她拜访阿洛也没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略作遮掩。
“天黑之后这附近出租马车就很少见。”
阿洛停顿片刻,雨点叩击窗户的缓急变化愈发清晰。他清了清嗓子:“雨还大,你要再坐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