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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冬日上字(第2 / 2页)

“你不好好念书,小心老爷回来,起你的皮!你媳妇可在暗处看着你,小心你的一言一行!”

“嘿,个死黄安,找抽!放屁,我哪有什么媳妇?”

“不知道吧?老爷春上就定了!知道是谁吗?眼睛长在脑袋上,也是个难伺候的主,想省油,门都没有!你就准备后半生,和她交缠打斗吧!我记得你给我看的一本书里说:婚姻就是一座坟墓!他们既就亲家,又是冤家!”

“你懂个屁!胡扯蛋!没影的事!管到本少爷头上了!我的长长短短,与你有何鸟事?典型的欠收拾!”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口上骂得欢,心中有情谊。腿一偏,从驴上下来,把驴栓在沿街人家窗棂上,驴就是驴,这时候,这畜生就呼呼啦啦,就尿了起来,喷溅到处都是,那骚骚的味,带着青草捂霉了,正在发烂的味,就扑过来,这还不算完,特意把腚一撅,稀稀拉拉的屎,就拉人家墙上了,一边拉一边坠,稀屎象多支画笔,从上到下,褐黑色地涂上了,象意趣昂然的山水写意画。画出了山的风骨,几多留白走虚。

黄兴忠正不知道怎么办时,那家就出来个人,叭嗒叭嗒抽着旱烟袋走出来,能有四十多岁,看不清楚,胡子邋遢,戴着个三块瓦棉帽子,“哎,哎哎,小伙子,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把驴拴我家窗棂上,那儿是驴桩嘛?这又拉又尿,怎么弄?连我墙都脏了!影响我的生意,你要赔的!”尿正沿着趔趄的石块缝,往外流。其实他的生意并不大,却很有名望。熟食摊点,大多是回头客,人生得弯翘扁偏,猪头肉、牛羊肉,在黄花甸上相当正宗,靠这个,生意还算红火,许多人从土木镇各处赶来,指名道姓要张家这几样菜,五香大料,硬生生把这些肉搓出独特风味来,把隐藏在五脏六腹中的馋虫一条条钩出来。

“黄安,你给我过来,把它给处理了,我给你一块大洋!”

“真的假的?要不你先给钱!”黄安和他年岁差不多,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弄,冷飕飕的寒气,让黄安本来就开裂的手黑黢黢的,冷,黄哆嗦着。这怪不得他,少爷经常给开空头支票。

“跟我叫真?你打听打听,我是会赖帐,是怎地?你就是个没出息的!阎王还能少小鬼的钱?”黄兴忠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随便往地下一扔,“当啷----”一声,掉地上,头也不回,从窗棂上解下绳子,拉着驴就走。

张一山眼睛瞪得象溜溜仔:我的乖乖,这是谁家的娃?丢一块大洋,象丢一片树叶,难道说他是黄鹤松的儿子?这娃长得如此好,咋就被我家雨烟错过?

黄安扑过去拾大洋,大洋落在一个人脚边,那人抬起一脚,踢飞了。黄安抬起头看看那人,他愣了一下,认得,是这条街上另一名财主史健久:“小子哎,还不快去拾?”黄安跑过去,拾起大洋,用哈出热气的嘴,对着大洋的薄缝壁,吹出风在巷里,张狂的嗡嗡声,然后用手搓搓心满意足的一脸笑容,把大洋放进贴身口袋中,一蹦三跳走过去,他知道:这个冬天,给干瘦的姐姐黄玲买一只漂亮的蝴蝶结,是那种脆生生跳跃式的绿格莹莹绿到心里,脆到骨头缝中的绿,绿得人心痒。一想到姐姐,心就有被鞭子抽动的悸动,姐姐整个人,就象一根电线杆子,高得太高,瘦得可怜,这是一种极度挤压的生长,肤色焦黄,是那种干枯,严重失去青春水分的干,和冬天小麦一个色。这回不再是奢侈,穷人在有钱人偶尔张扬的缝隙中,就可以实现梦寐以求的夙愿,“大爷,你家锨呢?”

“使什么锨?热乎乎的,用手捧多好,既御寒又闻着味了,大洋不是那么好挣的,捧完了,弄盆水把墙刷了!钱是命,命是驴屎!要想挣下足够的钱,哪个不弯腰弓背当孙子?”这小子,够阔绰,够冒傻气的,一块大洋,得从多少牛羊肉上,有时还要昧多少良心才能从肉缝中挣出来?看看黄鹤松,掉一个,沾俩个的主,一块大洋买的粮食,他扛都扛不动呀,崽卖爷田不心疼呀,一辈子只懂事攒钱不知道花钱的黄鹤松,就硬生生生出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老叫驴,你就使劲推磨拉车吧,流干你的汗,拉弯你的腰,有啥屌用?难怪张雨烟看不上这个黄兴忠,张一山心中乐开了花。老子勤俭持家,儿子拚命败家,所以古人说:富不过三代,哼哼!

“张一山,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缺德的事少做,人在做,天在看,缺德事做多了,要不然生个儿子没屁眼!”李墨香抱着个膀子,双手插袖筒里,心疼看着黄安,想的确是黄玲,她从心里怜惜黄玲,心生魔症一般,儿子陈啸虎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她把黄花甸子、甚至土木镇上的适龄女子,象筛麦子一样放到筛子里,筛来筛去,千番比较,万般掂量,唯有黄玲无法割舍,陈家要发达,唯有黄玲,她旺夫呀,之后,再把他们放在天平上一秤,天平先是摇晃,后来就逐渐平稳了,笑容象盛开的花朵绽放。黄玲活泼,大气,做事一如男人一样豁达且坚韧不拔。

黄二瘪皮虱子一生窝囊,而且不是一般窝囊,没有一般男人本能的本事,生活技能比女人还不如,嗜酒如命,自己的女人被打,被一个瘸子打了,他熟视无睹,因为这个瘸子不是旁人,正是黄二瘪皮虱子的三弟黄德旺,此人腿瘸心不瘸,这是小儿麻痹症惹的祸,能走路,走起路来,象小鸡啄米,有趣极了。黄德旺高小毕业,仗着这个,在镇公所里做事,打得一手好算盘,任何烂帐、二手帐,经他一算明明白白,人称金算盘,脸上密生着星星一样的雀斑,黑褐两种,以计谋擅长,是镇长左右手,镇上的大正方针,大都出自此人之手,麻雀一样的小眼睛在伶俐眨动,一眨动一个计谋。他从心里看不起比他整整大过七岁的黄德荣,月佬真是乱点鸳鸯谱,把漂亮李春兰嫁给他二哥,糟蹋了,二哥可是整整大过李春兰十六岁呀,鲜花咋就插在牛粪上,黄德旺一直觊觎李氏美色,可是用尽办法,都没能如愿以偿,实在没办法,就越俎代庖以各种借口,俨然以大家长身份管理起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李氏,打骂成了家常便饭,那时黄德旺正处在壮年,在土木镇上事业如日中天,对钟镇长还有用,李氏三年俩孩子全夭折的非常时期,所以黄德旺可以象螃蟹一样横着走。十三年前,黄德旺染上可怕的肺结核,这一命运拐点,把黄德旺从天堂送上地狱,那时,钟大镇长也已经隐忍他好久了,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权利之争,黄德旺脑子也许是进水了,居然写匿名信参了钟镇长一本: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但镇长根基坚如盘石,和郝百声联手,也落个惨败。他哪里知道:正是这个平时喜欢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做了百日维新中的袁世凯,未来会计的承诺,怎么入得了郝百声的法眼?人家有更高的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他们的矛盾,干掉相对弱势的黄德旺,再手撕钟镇长,华丽转身,问鼎了土木镇的镇长宝座。假借镇长之手,除掉黄德旺,又用黄德旺的材料,推掉钟镇长,一箭双雕,人们这才明白:什么叫后生可畏!三十五岁爬上土木镇权利巅峰……往事如烟,烟呛五腹,这就是鲁迅先生为何说:他在于无声处,听到惊雷的炸响!当黄德旺明白这一切时,已经颓废得到只剩下半口气,在苟延残喘里咬牙切齿,就象只疯病上身的狗,李墨香骂张一山这么损,何尝不是连黄德旺一起骂了?这话说得有些重,如刀子,恰恰戳中心窝子,血就象提闸的水姿肆汪洋,喷溅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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