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认眼前这些人是信得过的盟友而不是被随便扔出来吸引注意力的弃子,马卡洛夫要求每个人都发言提出自己的建议。自兴亚会于新加坡执行斩首行动将【兰芳赤子】首脑集团消灭大半以来,用了理论上是【兰芳赤子】提供的伪装身份【l组织】而进行活动的【俄人正信联盟】也只得躲藏起来。双方之间仍然维持着若有若无的合作关系,这种脆弱的关系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现实的考验。主张认定另一方已经背叛的声音,在两个组织中都不少见。
能够在香巴拉浮岛建立起据点的可是他马卡洛夫,不是【兰芳赤子】。【兰芳赤子】做不到的事情,马卡洛夫做到了,而眼下名义上的盟友刚得知这个进展就马上提出要以此为跳板继续实施对抗兴亚会的活动,无异于抢夺胜利果实。既然盟友要借用他精心构建的据点,那就必须听他的安排。
若说马卡洛夫现在对这些盟友还保存着什么期待,也只剩下一条:千万别一时兴起上街杀人。
“总体的计划就是这些,细节问题得依照最新进展来调整。”马卡洛夫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手下送客,“还好我有额外的安全屋,你们到那里居住的时候记得保持警惕。”
屋子里的其他几名俄罗斯人半是护送半是监视着,陪同这些没穿青衣却依旧危险的盟友下了楼。最后一个负责关门的手下却不是俄罗斯人,他也正是那刚才为这些青衫军成员开门的门卫。这个中等个头的东南亚人转过身,正对着马卡洛夫,照在他脸上的灯光出卖了他的真实身份。
“阿南达,你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你暴露了。”屋子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马卡洛夫部署在这栋楼里的其他手下都在外面护送【兰芳赤子】成员离开,“麦克尼尔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而且你还怕死。我了解那个人,别看他平时的模样很和善,他对待失去了信任的朋友的态度就和对待敌人一样,甚至那手段要比对待敌人的手段更恶毒,因他偶尔同情处境悲惨的敌人却决不会同情背叛的朋友。”
为了逃跑而不得不改换样貌的俄罗斯人眯起眼睛,凝视着有些发抖的阿南达。
“但是……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现在逃回来了,说不定还是被麦克尼尔特地放回来的。他把你放回来到这里作为一个信标,好让他有机会把我暗杀掉,解除他的后顾之忧。哪怕你没有暴露,你现在的行为也等于证实了他的猜测。”
“马卡洛夫先生,我不怕死。”阿南达马上反驳道,尽管他的语气并不坚定,“我害怕的是我没有办法报答您对我的恩情,所以我不能随便把自己这条命丢在别人手里。”
“真让人感动。”马卡洛夫的脸上只挤出了一个停留片刻的笑容,“知道吗?我就是喜欢这种精神……不管我们效忠的那个人或那个群体怎么看待我们自己的行为,忠诚的决心永远不会动摇。也好,让你一直在他身边当间谍直到不可避免的冲突使得你暴露身份并被他处决,实在是对你不公平。阿南达,听好了,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就可以撤退了。等我们的计划完成之后,你按我说的办法暂时离开东盟,去日本避难……想跟我一起回俄罗斯也无所谓。”
两人彼此之间都明白马卡洛夫暗示的结局是什么。【兰芳赤子】容不下他们眼中的异族,东盟的所有非亚洲人和东南亚人都是迟早有一天要被消灭的野蛮人。一旦【兰芳赤子】大权在握,他们恐怕不会因为像马卡洛夫这样的白人和像阿南达这样的东南亚人曾经和他们合作而放下手中的屠刀。从青衣人手下救回了阿南达的马卡洛夫知道这一点,被马卡洛夫救了一命的阿南达更是心知肚明。
“我会的,马卡洛夫先生。”阿南达恭敬地向着马卡洛夫行礼,“……如果麦克尼尔还没有怀疑我,我会继续向您报告他的行动。”
泰族青年千恩万谢地走了,马卡洛夫的心情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为了这一天,他等待了太久,他会在东盟奔走的唯一原因便是要为北上光复俄罗斯积累必要的资源,不然他单枪匹马地带着所剩无几的人手返回那地方就等同送死。因此,一旦计划付诸实施,马卡洛夫必须马上从东盟撤离,以免被【兰芳赤子】的疯狂报复波及,他有一百个理由认为【兰芳赤子】甚至会首先把他消灭以确保该组织曾经和白人合作的历史被彻底掩埋。
这笔账总有一天要找回来,不过不是现在。即便他所规划的最好结局也只是带着战利品灰溜溜地从东盟逃跑,那总算还给他保留了一丝希望。马卡洛夫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了窗前,拉开刚才因不速之客们的到访而拉上的窗帘。然后,他迈着迟钝的步伐进入洗手间,站在镜子前,伸手从上唇拽下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块颜色和人体皮肤颜色近似的贴合物。随着马卡洛夫不断地从他的下巴、额头上拽下类似的东西,他的真实面貌也变得清晰起来。
弗拉基米尔·维克多罗维奇·马卡洛夫,以他的原貌伫立在镜子前,俯下身洗脸。他抬起头,从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从墙壁中涌出的黑色雾气,那粘稠得简直令人联想到软体动物的黑色雾气逐渐凝聚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我可以自豪地和你说,尽管和预期有一点偏差,我的计划接近成功了。”马卡洛夫把毛巾搭在肩膀上,“丹尼察(Дehhnцa),我说过要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首先就从光复俄罗斯开始。美国佬没兴趣光复他们的故国,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我似乎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你应该称呼我为【李林】而不是【丹尼察】,马卡洛夫。”李林那张不断变幻的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就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协调,其实你叫我【诺克尼察】(hoчhnцы)也无所谓,但丹尼察……令我只能联想到路西法啊,而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东西。”
“如果连路西法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全知全能的上帝必然也是存在的。”马卡洛夫擦了擦脸,把毛巾放回一旁的架子上,返回客厅,“不如说,我能起死回生并来到另一个世界,本身就是只有上帝才能实现的奇迹,而你所向我描述的一切似乎证实了祂的存在,我还有什么悲观的理由呢?”
马卡洛夫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继续构思着他的计划。这是一场展现他的意志和信仰强大程度的斗争,他必须击败那个美国人麦克尼尔还有对方那些同样来路不正的狐朋狗友,然后伺机在这个世界找到实现理想的机会。敌人的优势只是暂时的,他会找到翻盘的机会,并且让曾经鄙视他的那些家伙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俄罗斯的皇帝若不能君临天下,必定要灭门绝户,这其实何尝不是俄罗斯自身的真实写照呢?”他自言自语着,“连投降和放弃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必须看到她从废墟中再次崛起。”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伫立在他身旁的李林。
“……怎么,你不看好我?”
“我也以同等程度不看好麦克尼尔,马卡洛夫。”李林和马卡洛夫交谈的时候使用的语言——至少在马卡洛夫听来——一直是俄语,“事实上,你们于我而言并无特殊的区别。”
“的确,不管是死了的俄罗斯人还是活着的俄罗斯人,秉持着正统信仰做祷告的都是主和救主耶稣基督的子民。”马卡洛夫自嘲地笑了,“我忽然产生了那么一点荒诞而且离经叛道的疑问……李林,我们俄罗斯人的上帝,和他们美国佬的上帝,是同一个吗?”
“我用类比来回答您的问题——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李林】和【诺克尼察】就应该是两个独立的概念。”李林把一个苹果放在桌子上,“假如您还想说点什么伊壁鸠鲁式的哲学论断,留给麦克尼尔吧,他也许有兴趣。”
夜色笼罩下,消防车警笛声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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