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乔贝托·桑松就不会有麦克尼尔和伯顿的今天,舒勒深以为然。他和岛田真司有各自的才华和利用价值,博尚则误打误撞地救了伊德里斯沙阿一命并凭借着对上流社会生态的了解成为了伊德里斯沙阿的新朋友,唯独麦克尼尔和伯顿摆脱雇佣兵的身份并在东盟获得重用实在是偶然。从他们接下了桑松的任务算起到他们最终跟随桑松一同从马尼拉返回新加坡为止,中间出现半点差错都会影响到他们的计划。
桑松成就了麦克尼尔,也间接地利用麦克尼尔来达成他自己的心愿。作为兴亚会内部占少数的革新派领军人物,桑松坚决地要求贯彻古国一教授的诸多纲领,并持续地编写指导兴亚会的文件,这些工作让他在国家宪兵司令官身份之外多出了一层威慑。因此,在新加坡的仓库爆炸案发生后,迅速派遣国家宪兵从警察手中接管了仓库的桑松令麦克尼尔返回中南半岛北方去避难,而他则要把这起离奇事件背后的魍魉魑魅调查得水落石出。
不是所有兴亚会的干部或东盟的官员都敢走进盖革计数器吱嘎作响的房间的,但桑松或许是其中的例外。
“我们有太多在双方看来都不合法的交易,这是时代的必然性,我们别无选择。”桑松随着舒勒的脚步一同来到了铅制盒子前方,“……不合法不能成为对付他们的理由。”
“桑松教授,我们获取到的货物总量和他们汇报的数额不符。”舒勒机械地解释道,“事实上,我怀疑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干出类似的事情了。在我发现之前,以及在我接手这个项目之前,他们在类似的交易中私吞了多少危险物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乔贝托·桑松面不改色,或者说他即便心中无比慌张也不想让舒勒看到。他不是孤军奋战,而是代表着许多人的前景。他的软弱即是这些人的软弱,他的退缩就是所有人的退缩。
“他们可以说,货物因为意外而遗失了。”桑松示意旁边的几名防化兵打开盒子,“别说是没有证据,就算是有了证据,我们也无能为力。舒勒博士,上半年发生在北婆罗洲的那一次意外已经暴露了他们的真面目并理应让全东盟警觉起来,可是现实是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就连他们自己都装作太平无事、不采取报复行动。他们算准了我们没有和他们决裂的底气。”
“那您现在有了。”舒勒纠正道,“……注意安全。”
训练有素的防化兵打开了盒子,出现在盒子中的是令众人即使隔着一层防护服也几乎能够闻到腐臭味的人体残骸。舒勒没有后退,他让桑松离远一些,自己和防化兵一同收拾这些人体残骸,并很快从残骸中捞出了一些被包裹好的呈现出银色的细棒。
“小心一些。”他也示意其他人最好不要干扰他的活动,“……万一这个燃料棒在这里断裂了,香巴拉浮岛就要毁在我们手里。”
似乎只是为了特地让桑松看清和人体残骸混合地放置在盒子中的真正货物究竟是什么,做了演示后的舒勒也忙不迭地把细长的银色燃料棒放回了盒子中,并要求防化兵们优先把人体残骸清除出去。
“外径11毫米,有效长度3.71米,全长4.47米。”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是日本人的工艺。他们很喜欢建造能够生产钚的反应堆,以便用于制造核武器。一个组件单元里有上百个类似的燃料棒,一个反应堆里同样有数百个类似的组件单元。”
“追踪丢失货物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桑松意识到这是处于他职责范围内的工作,他从理智和情感上都没有推卸责任的借口,“这些燃料棒容易断裂,我想他们很难再找到安全的方式把燃料棒偷运出去。哦,我以前只是听说他们用种种为日本人处理垃圾的方法掩盖他们的真实意图,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实际运回来的东西。”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明显地带上了一丝伤感,“如果这些人体残骸属于我们的同胞,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让这些危害同胞的人付出代价,再多的借口也不行。”
有某个大人物公开或私下表态毫无保留地支持他们,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对扭转目前的局势没有太大的作用。那些青衣人仍然活跃在东盟各地不断地抢占因战争而出现的无主之地,与此同时,疑似作为其盟友的【俄人正信联盟】则担负起了经济工作的重担。
舒勒只是个科学家,更危险的工作属于麦克尼尔的领域。然而,每当他想起那些满怀仇恨的眼神,想起那些被无来由的愤怒冲昏头脑的家伙,他对自己和对身边其他人的担忧都会逐渐地升温。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狂热思想的腐蚀,科学也不能,因科学的研究工作终究还是人在推动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连岛田真司的研究所里都出现了敌人的卧底,那么敌人是不是已经从某些渠道了解了他们所从事的研究的真相?
不,他暂时还不必担忧这一点。如果敌人真的那么神通广大,怕是他和岛田真司已经死于非命。
现在,另一部分的表演该交给岛田真司来完成了。北婆罗洲的据点被捣毁后,敌人必然在行动上有所收敛。这不符合麦克尼尔的预期,他要的是敌人更加猖狂地活动、得罪东盟的大部分群体,这才会给兴亚会一个切断盟友关系的理由。既然那些青衣人似乎保持了克制,不那么克制的一部分就由他们来补充完成。
也许岛田真司的表现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
“在这么一个罕见的放假的日子里,我的同行们或是继续从事他们热爱的科学研究,或是和亲朋好友团聚,或是在永无止境的劳累中寻求片刻的喘息,而我呢?”坐在阴暗而封闭的实验室里,岛田真司躺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直起上半身,冷漠地审视着窗子另一侧在五彩斑斓的灯光和刺耳噪音的折磨下神经失常的实验品们,“拜你们所赐,我本来可以去打麻将或是跟彼得·伯顿讨论讨论夜店的艺术,现在全完了。”
旁边的侧门打开了,最近刚进入实验室顶替被麦克尼尔击毙的赵逸兴的新研究员瑟瑟发抖地牵着一名被关在拘束服中的青年亚洲人男子进入室内。
“谢谢。”岛田真司向他挥了挥手,“在旁边的房间等一下,你的工作很快就要结束了。”
等到那名新来的研究员走出了房间之后,岛田真司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眼神呆滞的青年男子。这个人的相貌更像是东亚人而不是东南亚人,有时候岛田真司会隐约产生一种错觉,把他当成自己的某个失散同胞,毕竟东亚人的相貌之间也存在相似性。
“您的利用价值已经耗尽了。”他用只能令对方听到的声音说着,“在您说出了您所知的一切信息后,我觉得你还有最后一点功用。比如说……在自己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上发表一些看起来很偏激的内容,然后走上街头拿起刀对着你眼里的异族大开杀戒。”
此时此刻,若是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能够看到岛田真司的模样,必然会被吓得六神无主。岛田真司总是温和地笑着,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可他现在的样子更像是直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而不是还勉强披着人皮的恶魔。他的五官扭曲着,眼镜也落到了一旁,没有人知道他从操控他人的意志中获得了多少的成就感。
“不是吗?”他紧盯着对方无神的双眼,并时刻注意着房间内部的灯光配置,“早该杀几个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有那么多人把自己的信仰停留在口头上,你要负责鼓动更多人行动起来。来吧,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人员密集的商业街道上,开着你的车子或是拿着你的刀,冲进人群中肆意地宰杀他们。毕竟,西比拉系统只会检测出来自主观意志的犯罪,永远无法让失去自我意识的傀儡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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