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3:围剿(15)
和平一如既往地眷顾马尼拉,一年多以前东盟军重夺吕宋岛控制权时带来的混乱已经被迅速地淹没在了尘埃中。这是一片幸运的土地,古国一教授和兴亚会的先行者们保护这里的东盟公民不受敌人侵扰,接近三十年。除了2114年上半年的短暂混乱之外,在韩处安宣布吕宋共和国仍将作为东盟境内的自治共和国维持原样后,一切都恢复了常态。
不管马尼拉的居民们现在对兴亚会持什么看法,至少在表面上,他们成为了兴亚会的忠实拥护者。这不仅是因为三十年前的兴亚会和三十年后的兴亚会都确保了他们的和平生活,以至于兴亚会成为了马尼拉过去三十年的历史中一个绕不过的概念。也许在东盟其他地区的公民们面前,吕宋岛的公民们可以自豪地说,这里就是兴亚会的起源地,是他们培养了一群能够将东盟从战乱时代中拯救出来的英雄。
在这一片祥和中,时隔数月,故地重游的迪迪埃·博尚返回了他们在马尼拉大学城外围的那座餐馆。殷勤地工作着的老员工认出了博尚,为自己原来的其中一位老板返回餐厅而感到荣幸。他们当然还记得所有人在马尼拉面临剧变的前夕共同互相扶持着生活的一幕幕场景,每个人都欠麦克尼尔和他的同伴们一份人情。
“回到第二故乡的感觉怎么样?”坐在宽敞明亮的窗户前,博尚体面地擦拭着手中的刀叉。
“只在外面工作了半年,我却已经怀念自己在大学里的生活了。”叶真感慨万千,他望着代表着母校的建筑群的目光中充满了柔和与怀念之情,“桑松教授说得对啊,跟这样的生活相比,大学生活里的那些问题又算得上什么呢……”
“和你的同龄人甚至是同学的工作相比,你的这份工作非常体面,而且足够稳定。”博尚却没有附和叶真的言论,他们又一次来到马尼拉不是为了像浪漫主义诗人一样感叹人生和世事的无常的,有更多的工作需要他们完成,更有数不尽的麻烦挡在前面,“麦克尼尔要做一些能让他的名字被东盟的公民记住的事情,我们可不能落后……尤其是你。”
“我知道,我属于幸运而不是不幸的那一群人。”叶真灰溜溜地低下了头,既然博尚不领情,他也没必要继续强调自己的人生感悟,那只会适得其反并让他招来同伴的不满。他们是站在同一条战壕中的战友,是为桑松的事业和理想奋战的斗士。
也许马尼拉确实变得和一年前不一样了:大街小巷上的西比拉系统配套附属设施变得更加完善,当地媒体放在街道上的全息投影宣传内容也被兴亚会的官方宣传所取代。眼下,东盟军的发言人正在宣布【纳黎萱攻势】取得了圆满成功,并声称他们粉碎了中南半岛南北两侧的自由南洋联军武装组织会合的野心。不过,当媒体记者询问彻底歼灭自由南洋联军的具体时间表时,看似自信心十足的发言人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出详细的参考条件。
东盟的公民们会相信东盟军的结论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发言人说完了该说的话、并说服了他自己。自由南洋联军或许从未被兴亚会内部的各个不同派系视为真正的对手,相反,对每一个派系来说,夺取对兴亚会的领导权进而成为东盟的实际主宰才是他们当前的最终目标。一群不能真正得到东盟公民拥护的暴力分子成不了心腹大患,就算有人因生活所迫而投奔了自由南洋联军,其暴力活动也将把更多认为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东盟公民更彻底地推向兴亚会。
正像博尚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自由南洋联军没有能力彻底击溃兴亚会,这是麦克尼尔的判断;事实上,麦克尼尔甚至不认为自由南洋联军有能力将兴亚会赶出新加坡。因此,兴亚会在东盟的主导地位被麦克尼尔当做是将要长期稳定存在的事实,他的大部分计划也以此作为基础。西比拉系统在东盟的推行也是不可避免的,而麦克尼尔决定尽可能地减少它的负面作用。
在迪迪埃·博尚眼中,迈克尔·麦克尼尔很好地将理念和现实结合了起来。据说,麦克尼尔年轻时曾经亲历过一场大规模的电子生化人叛乱,但博尚却并未从麦克尼尔的行动中(一次是他亲眼所见,另一次是根据伯顿的回忆)察觉出麦克尼尔有着对电子生化人的偏执仇恨。麦克尼尔后来对他说,自己当然不喜欢差一点酿成大祸的电子生化人,只是那时麦克尼尔必须在不同的环境下明智地选择自己的合作伙伴。
那么,博尚以麦克尼尔定下的主要目标为总的指导而灵活调整出的策略大概也不会被麦克尼尔怪罪。
“博尚先生,阿巴坎首脑正在等您。”
“好,我马上就到。”
原吕宋最高委员会的第七代委员长德兰勒布·阿巴坎,目前是吕宋共和国的【首脑】。这个不伦不类的头衔让阿巴坎教授十分苦恼,坊间谣传他曾经请求兴亚会方面更改一个听起来更合理的头衔,但遭到了韩处安的拒绝。不仅如此,当他的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不同身份的东盟军或兴亚会代表怀揣着善意【指点】他的工作时,他终于有些后悔了:连同属兴亚会的桑松都比他更有底气反抗不同意见。
“东盟不可以有两个以上的总统或是总理。”乔贝托·桑松在接到了老同事的委托后,干脆利落地回绝了请求,“如果您这么在乎【总统】这个头衔或是类似的称呼,我愿意推荐您担任【社区总统】。”
博尚从伊德里斯沙阿那里听来这些消息时,不仅不同情阿巴坎教授,反而笑出了声。
私下里,他可以尽情地嘲笑德兰勒布·阿巴坎;明面上,博尚是个无业游民,仅仅是依靠和伊德里斯沙阿之间的私人朋友关系才获得了今天这般重要的地位。顺着那段时间他和麦克尼尔在大学城内摸索出的道路,博尚轻车熟路地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他不需要一身军服或是特殊的徽章来表明自己的地位,伊德里斯沙阿的名头纵使在兴亚会一方听来仍是如雷贯耳。
“……我实在不知道我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们关注的。”贵为自治共和国的首脑,德兰勒布·阿巴坎没有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迎接两人,而是主动站在办公楼大门外,像个狼狈的保镖一样满头大汗地弯下腰,“真的,要是您想要谈一谈生意……”
“谈生意这种话应该是我来说,从您嘴里说出来好像让您的学者身份掉价了。”博尚不顾叶真的眼神暗示,完全不给阿巴坎教授任何面子,反正阿巴坎在他眼中已然是没有前途的普通人了,“……不过,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是来取笑您的。苏丹陛下最近发现有一批既不在东盟官方机构监管下也不在他的地下交易市场监管下的货轮秘密地维持着和日本之间的运输,所以他确实急于让我来到这里查明事实。”见阿巴坎教授仍然弯着腰,不久前刚从死神手里逃脱的博尚也不好意思继续难为他,“如果是日本人的责任,那一切都好说。”
谁也管不了日本人,因此把责任直接推到日本人头上可谓是最省事的办法之一;当然,万一日本人感受到了冒犯并坚持要求捍卫名誉,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大概就要倒霉了。
两个多月之前,暂时放下在柬埔寨的事务的迪迪埃·博尚应伊德里斯沙阿的要求返回了胡坦班达,同时仍然积极充当伊德里斯沙阿和桑松之间的联络员。堂堂东盟首富及上代军阀中的佼佼者不能沦为一个只图吃喝玩乐的废物,伊德里斯沙阿想要用一种较为安全的方式证明他的忠诚和可靠,筹备农业学术会议的事情是早在去年就定好的。谁知,博尚遭遇了不明势力的暗杀,追查行动一波三折,纵使伊德里斯沙阿也不能揪出凶手。
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够永远遮蔽行踪的隐形人。通过对【南洋海运株式会社】的货轮和通讯内容、资料库进行长期监控,埃贡·舒勒最终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其中一种可能身份。
博尚还记得岛田真司和自己联络时的忧虑表情,这个一直在抓捕东盟的无业游民和罪犯充当实验品的心灵科技专家对博尚说,有些事情比令人作呕的人体实验更让他恐惧。
“目前,俄罗斯人难民在我们日本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尽管日本仍在使用各种手段阻止外国难民入籍,但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顺利地归化并融入了当地社会……只要他们在日本站稳了,借助其影响力支援他们流落南洋的同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在和博尚说出自己的推测之前,岛田真司提醒博尚要更谨慎一些,“【正信俄人联盟】很可能一直在东盟和日本两国间输送劳动力,而且这个组织内部的情况十分复杂。刺杀你的人也许已经到了日本,我们抓不到他。”
“你的意思是日本的俄罗斯人指使了弗拉基米尔·马卡洛夫在东盟的活动?”博尚当时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为麦克尼尔来胡坦班达的另一层用意正是为他们和马卡洛夫之间的合作拉拢投资人,“……他们为什么要盯着我们不放?”
“别这么紧张,博尚先生。”岛田真司不得比先催促博尚冷静下来,“这只是我的其中一种不成熟的猜想,马卡洛夫不一定能管得住他所有的手下,再说世上并没有刺杀合作对象的朋友这种不划算的生意。不过,我那些日本人同胞在东盟的影响力还是太大了,任何事情只要和日本人扯上了关系,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你也是个日本人,尽管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日本。”博尚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