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地点位于双方目前实际控制范围的交界处,那里坐落着几栋不起眼的平房,本是通用银河设立的消费品商店。通过让工人和员工购买消费品的时间成本成倍地提高,职业经理人们终于得以满意地目睹自己的手下在短暂的休息时间中继续投身工作。眼下通用银河在这颗行星上的势力已经被彻底驱逐,残存人员也投靠了nexus派遣的远征军,被遗弃的商店在那些和上级失去联络且被叛军忽视的忠诚员工的经营下成为了一家名副其实的夜店。
“你们两个有自己的想法、不愿跟着其他士兵一起去杀那些放下武器的俘虏,这当然是好事,因为你们还保存着理智;但是,刻意标榜自己比别人更【高贵】,可不是明智的。”坐在完全封闭的越野车中,穿上防护服的丰塔纳中尉和自己的手下们用防护服自带的通讯设备交谈着,“这就是现状,你们必须要有一些污点,才能让其他人相信你们是【同谋】。”
“我喜欢。”伯顿赞不绝口,“我是说,让我去夜店闹事或是留下什么不光彩的记录,完全不会给我带来心理压力。”
“麦克尼尔上等兵,你是怎么看的?”丰塔纳中尉放心地让麦克尼尔开车,他相信这名士兵的能力,“放心,那家夜店非常的多元化。如果你对传统定义上的女人不感兴趣,那我保证你还可以选择很多其他的目标。”
“请允许我拒绝,我只是不感兴趣而已。”麦克尼尔咳嗽了两声,“不过,我也不会去打搅你们的。”
伯顿适时地向丰塔纳中尉眨了眨眼睛,以便告诉自己的长官,麦克尼尔一向如此。
很少有人会主动干预灰色产业的生意,处于冲突中的各方势力都明白保持缓冲地带的重要性。留守在这些平房外面的警卫只是简单地对三人进行了搜身,便放他们进入建筑内部。毫无疑问,地下部分所占比例远远高于地上部分,麦克尼尔甚至开始为那些在发生意外事故时根本无法逃脱的顾客感到担忧。
多亏了彼得·伯顿曾在釜山的夜店工作的经历,麦克尼尔对类似场所的排斥程度减轻了不少。他会把自己包裹成冷漠的木头,让一切想要找麻烦或是借机敲诈他一笔的顾客、店员都知难而退。伯顿有伯顿的享乐哲学,麦克尼尔则对此持保留态度。
但是,在经过遍布涂鸦的走廊时,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你看一下这个。”他立即拽住了伯顿,“……是不是有些熟悉?”
“哪一个?”伯顿一头雾水,“这上面有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图案,我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彼得·伯顿也愣住了,因为他和麦克尼尔一样从杂乱无章的图案中看到了五个歪歪扭扭的红色英文字母构成的人名:李林(lilin)。
“……我觉得,这只不过是偶然。”半晌过后,伯顿艰难地活动着喉结,“对吧?说不定那是一个姓李名林的华人或者是韩国人。这是东亚的文化,或许吧。”
“更正一下,如果这是韩国人,应该写作leeim。如果是个华人,该写成lilin。五个字母完全连着写,很难让我不产生怀疑。”麦克尼尔立即拿出了脑袋里的全部知识储备来反驳,“……希望只是个巧合,我们走吧。前面的长官肯定等得很着急。”
即便地表正在进行着残酷的战争,地下夜店的灯红酒绿令麦克尼尔仿佛回到了沉浸在和平与繁华中的城市。战争发生前的釜山和首尔也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享受着自认为理所应当的生活——不,他从舞池里的客人和员工们身上看到了掩盖在镇静下的恐慌,那是朝不保夕的不幸者在厄运降临前的最后疯狂。
丰塔纳中尉请他们来到地下三层大厅的边缘,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叮嘱道:
“我去找他们的代表……你们不要跟过来,只管留在这里牵制他们的注意力。如果我在两个小时后没回来,你们就立刻逃跑。马林准备了预备方案,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们。”
麦克尼尔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算是表明自己了解了长官的用意。
现在,他和彼得·伯顿静静地坐在酒桌旁,和喧闹的大厅格格不入。再这样下去,旁人很快就会注意到他们的异常并怀疑他们是别有用心的密探。万一他们被怀疑是叛军派来的卧底,就只能拿出新统合军士兵的身份来自保,那样一来他们的行动也就彻底失败了。叛军中的温和派或者说投降派会被很快铲除,纵使麦克尼尔和伯顿能逃过一劫,这场冲突也没有任何以和平方式解决的渠道了。
“麦……咳咳咳,我是说,尼尔。”伯顿不断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些正竭尽全力想办法让光顾这里的客人们多消费一些的姑娘,“……你会理解我的,对吧?我得去找几个贴心的女人,不然我会疯掉的。我们现在的生活里只有碎肉块和骨头残渣……”
“这夜店里也没有和外界进行信息交互的办法……看来通用银河把这颗行星给【断网】了。”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你去吧,我很理解你的需求……保重身体,别和某些古代的君主一样,死得滑稽。”
伯顿尴尬地笑了笑,迅速地消失在了麦克尼尔的视线中。
到了这一步,麦克尼尔身旁没有任何同伴,每一个接近他的陌生人都可能是叛军派来的间谍。况且,对他抱有恶意的不仅仅是叛军,也有可能是自认为被打扰了兴致的顾客、因生活不顺而打算报复他人的恶徒……野兽一般的直觉保护着麦克尼尔,他感受着身旁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在略显嘈杂的音乐和不断变幻的装饰用全息投影中辨明那些不怀好意的敌人。
叛军中的温和派要进行谈判,强硬派是必然要反对的。然而,看不起温和派的或许还包括新统合军自身,以新统合军当前的作风来说,叛军直接放下武器很可能换来被斩尽杀绝的结局。那么,麦克尼尔不得不大胆地猜测,叛军的筹码是和新统合军共同对付可能造成更大威胁的伐折罗。
他决定去卫生间平复一下心情,于是径直离开座位,绕过那些仍维持着客套的顾客和店员,找到了厕所。在卫生间中的大镜子前,麦克尼尔清楚无误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惨白的头发和血红色的眼睛,这般相貌确实像极了伯顿所说的白化病患者。如果他这时候再给自己装上一对尖牙,就可以去扮演恐怖故事里的吸血鬼了。
“那不是幻觉。”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我们没有办法以任何方式把李林的消息留在这个世界上。能突破这种限制的人……已经不能被继续称为人了。”
麦克尼尔记得之前他和李林交谈时,周围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的异常,更不会有人认为麦克尼尔在和空气或是隐形人聊天。显而易见的是,李林有某种方法避免这些不同平行世界的人们得到有关自己的任何情报。然而,今天麦克尼尔却在一家夜店走廊上的涂鸦中看到了李林的名字,如果说这仅仅是某些后现代艺术家的创作形成的随机内容,也未免太巧合了。
就在他离开卫生间时,那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脑海中。明明是平静而温和的歌谣,却让正焦头烂额的麦克尼尔几乎发疯。有人能直接把某种信息送到他的脑袋里,这比任何一种外星人都更让他害怕。
他决定到更深的地方看一看,免得逃跑时因为不认路而被敌人捉住。但是,每当麦克尼尔向下深入一层,那奇怪的歌声就变得更吵闹一些,等麦克尼尔来到地下七层并礼貌地谢绝了购买酒水的要求时,他已经产生了有人在他耳畔歌唱的错觉。
“……这夜店竟然有这么多层,简直是反直觉。那些职业经理人和员工的钱包和信用估计都是在这地方被榨干的。”
如果他还记得这里原本是供应消费品的商店和仓库,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当麦克尼尔来到地下第九层时,一无所获的他终于决定:等他把这一层彻底地搜索一次后,就返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等待伯顿和丰塔纳中尉。
一直萦绕在耳畔的歌声忽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从麦克尼尔的脑袋里消失了,而现在他直接地用自己的耳朵听到了那柔和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被好奇心驱使的麦克尼尔决定去见一见这声音的主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地下第九层的大厅里只有十几个人,大部分是顾客,其中没有穿着店员制服的女人或是男人。这些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规规矩矩地坐在各自的桌子旁,聚精会神地听着全场唯一的【演员】继续歌唱。
除了震惊之外,没有什么更能准确地形容麦克尼尔的内心。以前他总是不相信人类会因为外貌之间的相似性——哪怕是可怜的影子——而产生毫无缘由的亲切感或归属感,这一次他不得不佩服镌刻在dna密码上的一系列本能带来的影响。同样的红色眼睛,同样的银白色(或许不同于麦克尼尔的惨白)头发,让麦克尼尔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那心灵中蕴藏的意志。
【oncethereweretreesfullofbirds,
meadowlandseback,michael.】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