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0:罪隶
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点光明,从微弱的光点中飞出了灰白色的粉末,盘旋着,向下坠落,逐渐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坚硬的骨骼。没过多久,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出现在了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随后从光点中涌出的是血肉,器官、皮肤……当这一切组合完成时,迈克尔·麦克尼尔的人体形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神秘人的眼前。
“欢迎回来,麦克尼尔将军。”黑衣人高兴地拍了拍手,“虽然过程和我预想的有出入,您还是以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回到了这里。”
笼罩四周的黑暗逐渐消失了,麦克尼尔又回到了密室之中。他缓慢地抬起左手,又抬起右手,试图从中找到些异样之处。在最终确定自己的身上没有出现任何奇怪的变化后,麦克尼尔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注视着眼前的黑袍人和他背后的半圆形建筑。他在回忆着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被埋葬在碎石之中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而现在他还活着……也许以一种不同的形态存活并和眼前的神秘人交流。
“我应该已经死了。”
“确切地说……是的。”黑衣人打了个响指,“不过,您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所以我暂且让您在意识还没有被彻底摧毁的时候返回这里。不然,可能会发生一些我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麦克尼尔冷笑了几声,不再回应黑衣人的言论。他顺着密室的一侧前进,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个书架。书架上有许多似乎来自不同时代的书籍,有些写在羊皮纸上,有些则是竹简,最右侧的书籍当然是麦克尼尔常见的印刷本。他随意地从书架上拿起一本黑格尔的著作,当着神秘人的面开始阅读。许久之后,他才合上书本,向神秘人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我希望您能解释一下,我是如何在那个世界中活动的。”
神秘人脱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带有络腮胡子的脸。麦克尼尔见识过对方在他面前使用不同的外貌,外貌只是这个奇怪的变形生物的伪装罢了。
“您听说过平行宇宙吗?”
“略知一二,一些gdi内部文件试图解释这些问题。”
“不同的起始条件可能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而即便是细微因素的改变,对后世的影响也是巨大的。”神秘人伸出右手,在他的手掌上出现了一个光球,光球逐渐变化,形成了地球的外观,“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恒星更快地燃烧殆尽,你们熟知的碳基智慧生命就永远不可能诞生……宜居带的行星会在膨胀的等离子火球中化为灰烬。因此,在无穷无尽的平行宇宙中,只有少数世界是存在智慧生命的,从这种角度而言,任何智慧生命都是受到神的眷顾才得以诞生。”
“确实。”麦克尼尔也笑了,“我该感谢我生来是人而非动物或是植物。”
“也许吧,不过神明大概听不到您的感谢。”黑衣人手边的光球忽然扩大,瞬间笼罩了整个密室。麦克尼尔只看到他眼前的画面从蔚蓝色的星球变成了坚实的大地,他抬起头疑惑地向密室上方张望,眼中是晴朗的天空和悠然地飘动着的白云。年轻的前指挥官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他撞到书架上时才想起来自己仍然身处巨大的密室中。他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几步,等待着黑衣人进行下一步解说。
“假如让猴子来胡乱地使用字母拼接,它总有一定的概率完成一本《哈姆雷特》。”神秘人左手一挥,草原上出现了无数正在行走的人们,这些打扮成游客的行人互相聊着天,情绪很是愉快。麦克尼尔受到这种情绪感染,也试图和他们说话——他又忘记了,这只不过是神秘人制造出的幻象而已。“即便条件千差万别,世上也总有一定的机会诞生出一个和您完全相同的【迈克尔·麦克尼尔】。”
麦克尼尔思考着神秘人的说法,他不太相信这些奇谈怪论,但眼前的事实迫使他认清真相。他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而且恐怕永远无法返回,眼下的主要目标是借助一切有用的信息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
“所以……”麦克尼尔自认为发现了真相,“我一直都在这里,而你让我的意识寄宿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我】的身上。但是,这说不通。我是说……我不相信平行世界之中的【我】可以拥有和我完全相同的身体,要知道——”
“……接受过各种实验的,可不仅仅是您自己而已。”神秘人打断了麦克尼尔的话,“在更为混乱的世界中,也许接受改造和各类实验才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之一。”
这时,在麦克尼尔身边出现了一个和他完全相同的人物形象。麦克尼尔惊愕地看着那个【他】和身旁的家人愉快地在公路上开车兜风,他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试图掩饰内心的慌张。麦克尼尔没有过去,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nod兄弟会杀害了,他只是从所罗门那里得到了关于出身的信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他根据詹姆斯·所罗门的说法而拼凑出的结论。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中,他会拥有完全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家人和不同的才能,这是令麦克尼尔真正感到有些失望的——他开始感到不公,他的人生完全地被战争束缚,而有些人却能享受多姿多彩的丰富生活,这太不公平了。
“您……是谁?”麦克尼尔喃喃自语着,他仿佛看到黑袍人的背后出现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怖事物的影子,“不,您是什么?”
“李林(lilin)。”神秘人随口答道,“和您一样,算是个经历了许多磨难的【人】。”
麦克尼尔没有从这个奇怪的名字中解读出任何值得深思的蛛丝马迹。他放弃了查询对方来历的想法,转而讨论起和他的任务有关的一些情报。上一次他死得不明不白,在eu防卫军内部矛盾和敌我双方暗中交易下当了个牺牲品,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之一。如果他能够得到更多的情报或是更高的地位,他本来有希望改变这种结果。现在,一切都白费了,他相信战争依旧会以eu的胜利为结局,而在那之后的发展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他不是战争贩子,但战争降临时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那么,我应当向您提出抗议:下一次我应该有选择权。”麦克尼尔咳嗽了几声,“您让我成了一个无业游民,使得我自始至终相当被动。如果不是我侥幸通过一起案子和总督搭上了关系,我想我大概会成为罗德西亚叛乱中一具被随意丢弃在街头的无名尸体。”
“选择权不一定是好事,自作聪明的选择可能会带来更坏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种结局更坏了。”麦克尼尔重复了一遍,“首先,作为互信的基础,我希望能够得知我的目的,其次则是一些必要的情报。”
李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麦克尼尔的条件。
“好,现在是第一个问题:目的。”
“人皆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一切生命都不例外。”李林的样子像是一名合格的神甫,“事实上,我刚才所说的绝大多数平行世界,其最终结果大概都是走向灭亡,而且概率不低。你们……人类的本性就是自相残杀,我想您也很清楚您所处的人类文明到了灭亡的边缘。您是英雄,麦克尼尔将军……是被一个文明中的大多数人认可的英雄,即便您的敌人也不例外。如果我没有把您叫到这里,那么到了第二天,您也会踏上一条同样的道路……只不过,是在一些野心家的操纵下去毁灭而非修复和拯救世界。”
“我不是破坏专家。”
“唉,不要急于否认——我相信您的主观意愿是善良的,可客观结果往往便是您一手将局势推向万劫不复。”李林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面描绘了一座失火的老房子,“我是说结果,而非过程。人们往往也只会在乎结果,动机无关紧要。”
麦克尼尔刚想反驳,李林却转头离开了。麦克尼尔紧随对方上前,但这个黑袍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踪迹的麦克尼尔回到原地,发现墙壁上又出现了一扇门。他谨慎地打开门走进房间,里面是一间卧室,卧室的四周有许多资料和食品,看样子李林为他准备了足够的资源。已经体会过一次粉身碎骨的感觉之后,麦克尼尔迫切地需要休息,他顾不上体面,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等到他终于清醒后,头顶的计时器显示他已经睡了两天左右。自觉有些失态的麦克尼尔草草地洗漱过后,来到密室的大厅中,李林正在那里等待着。
“您希望我去做英雄?”
“您没能从泰伯利亚中拯救自己的世界,这很让人遗憾……个人在历史的浪潮中总是无能为力的。”李林递给麦克尼尔一份手册,“您相信自己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那么我给您充足的机会去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英雄的名头现在听起来有些恶俗了。”
“人们总是会把希望寄托在英雄身上,而他们不在乎英雄完成伟业后会变成什么……”
麦克尼尔看完了这份资料,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李林在资料中向他说明了许多不同类型的平行世界可能的发展方向,不同类型的世界局势、不同类型的文明、不同的文化和社会……这些是麦克尼尔根本无法想象的。他太弱小了,没有任何能力改变大局,只能在乱局之中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这不是麦克尼尔希望看到的。这意味着当一个有一个悲剧发生时,他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
“坦白地说,我想找个地方度假。”
“那我推荐您去核战争后的废土,不用担心任何超级大国的爪牙跟在您身后试图挖出您的秘密。”麦克尼尔的身体右侧出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这是他竭力需要避免出现的场面。世界大战毁灭人类文明这种事,停留在艺术创作之中是最好的,它绝对不应该发生。
“……不必了,谢谢,我想我还是习惯紧张的节奏。”麦克尼尔尴尬地笑了笑,“但是,您应该明白,我在军队中奋斗了几十年才取得原本的地位,如果让我以普通人的身份卷入剧烈的冲突和变局之中,我想即便是天才也没有能力干涉局势。因此,我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支援,至少我不必死得很难看。”
“那您就等着被超级大国抓住把柄后没日没夜地追杀吧。”
“……不会吧!?”麦克尼尔大跌眼镜,“李林,我想他们应该试图拉拢来路不明而且对自身没有明确敌意的人物,而不是贸然地决定将其消灭。”
“我记得您下令收拾来路不明的被遗忘者时,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李林瞪了麦克尼尔一眼,后者立刻不作声了。第三次泰伯利亚战争期间gdi镇压被遗忘者起义这件事是麦克尼尔一辈子无法抹掉的污点,尽管他既没有下令也没有指挥整个行动,但他依旧认为自己需要承担责任。他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他曾经是被遗忘者最坚定的盟友,而那时他只是个帮凶。他没有脸面去见死去的战友们,叛徒不配。
他承认自己的表现糟糕透了。他在这个新世界已经停留了几个月,还有许多秘密等待着他去挖掘,至少麦克尼尔依旧认为自己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倘若他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权限,他能彻底将战争背后的势力拖到阳光下暴晒,让这些只会躲在阴影中的老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惜,他做不到。他还是gdi的将军时就做不到,现在更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