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xc:军门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从天而降的死神在所有士兵身上一视同仁地施加着恐惧和绝望。地毯式的大规模轰炸结束后,城市陷入了死寂之中。石墨炸弹成功地切断了电力供应,这让原本就深受战争困扰的市民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许多人仓皇失措地向城外逃跑,却被布里塔尼亚人炸死在了半路上。帝国军入侵北岛后,南庭军的反击略显疲软无力,不能及时将登陆的布里塔尼亚人赶出他们的国土。沉沦了几十年之后,布里塔尼亚帝国终于又一次在世界面前露出了獠牙,这种积极扩张的进取态度令人想起了皇历19世纪中后期帝国的急剧膨胀。
在通向城市西侧的小路上,十几名士兵跟随着身穿灰色军大衣的军官一同前行。周围是熊熊燃烧的建筑,有些木质建筑在大火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他们顾不上这些,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整个城市都在火海中挣扎。皇历20世纪以来,南庭都护府辖区的建筑风格有了很大改变,老旧的木石建筑逐渐被淘汰,新城市多半以混合了西式设计的风格建造住宅区,但那些老城区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样貌。这就是说,当布里塔尼亚帝国军使用燃烧弹轰炸城市时,老城区受到的损害最为严重。南庭军将士心急如焚,他们又没办法轰炸布里塔尼亚帝国本土作为报复,只能疲于奔命地应对帝国军的挑衅行动和突击。
留着大胡子的军官停下了脚步,他观察着前方的道路,举起了手中的轻机枪。
“你们几个去另一侧防守,其他人跟我来。”
“是。”
街道上已经没有市民,他们或许早就逃跑了,不然便是在大轰炸中全部遇难。紧随长官前进的士兵们心神不宁地不时仰望头顶的天空,他们害怕布里塔尼亚人的轰炸机再来投下足以将整个城市摧毁的炸弹。这对南庭军来说是一种耻辱,他们在战争中丧失了制空权,使得自己的国土暴露在了布里塔尼亚的铁蹄之下。直接让战争瞄准普通民众,比其他任何宣传都更能打击敌人的士气和抵抗到底的意志。
南庭都护府所在的南方大陆,在英语中叫【澳大拉西亚】,意思是亚洲南方的大陆。位于大陆东南方向的岛屿,依照当地土著的称谓,取名【长云府】。长云府分南北两州,驻军统共两协,北岛驻军的协统名叫王双,官衔为协都统。这位将军以前做过南庭都护府在布里塔尼亚帝国的驻外武官,对布里塔尼亚的情况十分了解。回国后,他向南庭都护府上书谈论了应对布里塔尼亚可能出现的侵略扩张的对策,得到了上级的重视,并被派往长云府训练守备部队。不料,布里塔尼亚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双方关系发生摩擦后不久,布里塔尼亚帝国就公然开始了军事侵略活动。两个月之前,一艘布里塔尼亚军舰在南太平洋沉没,查尔斯皇帝一口咬定是南庭都护府击沉了军舰,随即下令帝国军进攻长云府。面对多年以来重要盟友的入侵,南庭都护府上下手足无措,一时间无力应对。但是,王双的奋战成功地阻止了帝国军南下,少数登陆部队被拦截在了鱼头州。
他无法支撑更久。过了今天,他的部队必须撤离这里,帝国军还在不断增援,双方海军之间的混战也已经开始。在布里塔尼亚完全控制空域前,他们还有机会逃回本土。但是,王双不想放弃,一旦南庭都护府丢掉了长云府,它将被布里塔尼亚帝国彻底锁在澳洲大陆,成为瓮中之鳖。面对这些急于用南庭老百姓的人头赚取军功的布里塔尼亚敌寇,他必须坚决反击,至少要让对方的战果远远赶不上损失。
眼前出现了一座燃烧之中的宅院。两名布里塔尼亚士兵正从大门走出,他们没有看到紧贴着墙壁前进的王双,结果被众人乱枪打死。王双将尸体拖到一旁,一面感叹自己的落魄,一面思考着逃跑的方法。他手头的部队快打光了,布里塔尼亚人还没有停止进攻的想法。再不离开,他恐怕会成为双方开战以来南庭都护府一方阵亡或被俘的第一个将官。
大宅还在熊熊燃烧,其中不时发出刺鼻的气味。王双一连叫喊了几声,也没有任何人回答。他颓丧地向着后院走去,在半路上发现了一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尸体已经被烧得焦黑,外人根本无法辨认出任何足够识别尸体身份的细节,除非请专家来仔细鉴定。王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去看一旁的其他尸骸,径直向前走去。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布里塔尼亚人刻意地通过这种方式让敌人感到恐慌。
“有人吗?”王双又喊了几声,没有任何人回答。他走到大院中,望着一片狼藉的花园,内心涌动着莫名的悲愤。他们只想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日子,现在布里塔尼亚帝国将战争强加给他们,这种仇恨是无法化解的。南庭都护府也许无力抵抗帝国的入侵,纵使粉身碎骨,他们也必须展现出决不屈服的气概。那个洋人说得对,布里塔尼亚已经开动了战争机器,而且不会轻易停止。绝对不能妥协,不能让布里塔尼亚帝国在战争中取得任何成果,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填补开动战争机器后对本土造成的损害。
忽然,他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脸色冷漠的男孩。王双手中紧握着轻机枪,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他如今是个光杆司令,手下的士兵死得十不存一,此等惨状让他的行动也变得谨慎了许多。
“孩子,老霍在哪里?”王双哆哆嗦嗦地问着,“我是说,你的养父……霍兴天,霍大人在哪里?”
男孩呆呆地抬起头,许久后才答道:
“死了。被炸死了。”
王双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烟消云散了。霍兴天和他的关系很僵,两人在大使馆共事时闹过很多矛盾,回国后同样在一些问题上针锋相对——但是,排除这些分歧,他们还算是朋友。霍兴天见王双三十多岁还没有子嗣,于是为王双选出了一个养子,这份人情王双一直记得。战争刚爆发时,王双便告知霍兴天立刻离开长云府,免得受到战争波及。然而,已经赋闲在家的霍兴天不仅没有撤离,反而开始协助当地官员发动平民,让当地进入战时状态。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王双也只能唏嘘感叹,有些人生来便是注定要为国捐躯。
眼前的男孩是霍兴天的养子,霍云觉。据霍兴天以前和王双说,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在做生意的时候被南洋的海盗杀害了。
“孩子,我是你养父的朋友。他以前说过,万一他出了意外,他的家人就由我来照顾。”王双向着男孩伸出左手,“现在他的家人全都遇难了,我得让你活着……我不能辜负了他的嘱托。”
没等男孩回答,王双立刻命令士兵将男孩抱走,随后撤出了宅院。他们在门外和另一条大街赶来的战友相遇,迅速决定沿着出城的公路离开。附近有两个还控制在南庭军手中的机场,都护府方面已经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他们应该重整旗鼓后再和敌人决一死战。卡车歪歪扭扭地沿着坑坑洼洼的道路前进,布里塔尼亚帝国的飞机紧追不舍,空中不停地传来刺耳的尖啸声。车上的士兵不甘示弱,对着还在投放炸弹的敌军轰炸机发射了对空导弹,那架躲闪不及的敌机被当场击中,在空中炸成了灿烂的烟花。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王双顾不得观看战况,他忧心忡忡地回忆着战争爆发以来的每个细节,试图找出可以纠正的错误。他们还没输,没有输得彻底,但大概是赢不了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体面地撤出这里……他们的敌人很多,南庭都护府没有放开手脚应付全面战争的底气。
夺路而逃的众人赶上了最后一批起飞的飞机。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煎熬地在飞机上等待着抵达目的地,他们生怕布里塔尼亚帝国从背后追上来将飞机击落。幸好,预料中最糟糕的状况没有发生,这架飞机安然无恙地抵达了承天府。劫后余生的王双派人将霍云觉送回家中,他本人则来到附近的军营中,等待上级对他的处置。他有战功,也有收获,但从结果而言依旧是失败了。奉命逃跑也是逃跑,打了败仗的将领没有多余的借口用来推卸责任,他们必须承担世人的骂名。
出乎意料的是,他等来的不是宣布罪名的使者,而是他预想不到的一名大员。当王双看到那个脸色和蔼的中年男子走进屋子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天官。”王双拱手向对方行礼,以示尊敬。南庭吏部尚书李近南,全都护府上下炙手可热的权臣,以前王双是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见到这种大人物的。
李近南有着参军入伍的经历,后来做官日久,身体有些肥胖,只是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于是外人眼中的吏部尚书便成了彪形大汉而非脑满肠肥的懒汉。
“王协统,你要时来运转了。”李近南捋着胡须,笑逐颜开地对王双说道:“王爷已经下旨,晋封你为男爵,还要亲自接见你。唉,老夫做官有几十年了,还从未见过王爷这么重视一个前线的军官……”
“天官说笑了。”王双尴尬地握住对方的手腕,“下官没什么本事,不过是腿长、能跑,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王爷不追究下官的过失,还要奖赏下官,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若下官没猜错,想必是天官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罢?”
李近南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热情了,他不动声色地说道:“王协统这话说得见外哪。咱们都是在王爷麾下效力的臣民,为的就是在这南洋守住祖宗的江山,本官替王爷选拔那些有才能的官员,怎么能叫说好话呢?这都是本官该做的,王协统不必放在心上。要是阁下当真要报答老夫这片心意,那就多杀他布国蛮夷犯我南庭的几个王侯将相,好好地挫败他们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