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十化颔首道:“有理有理,说归说,做归做,这手下人这点分寸还把握得住,当真打了,还不怕他翻脸不认人?想打的话,他龙有道自己打好了,他老爹骑在驴上,目标这么大,还怕打不中?”
孙武仁笑了:“你还怕龙有道不打,他还真打。龙有道抬手一枪,把驴给打倒了。匪徒也急了,几个人拖着三先生就跑,其他人就还击。就这样打打追追的天就黑了。天一黑,龙有道哪还追得上人?”
“匪首有一个亲属叫王茂怀,家就住在新河涯村,这个村子运河南岸,离我家向东也不多远,三先生就被放到这个王茂怀家里看管,一看就是二十多天。”
“三先生和王茂怀一聊就聊出亲戚来了。王茂怀是龙口村龙绍俭的女婿,喊这个三先生叫三大爷。三先生就抓住这个亲戚关系就劝王茂怀:你做这个没好下场,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在小龚庄有四顷地归你,你的事我不再追究。我儿子和台儿庄的张营长交情很厚,你又于我有恩,这个事你放心,就是将来有人追究起来,我父子保你没事。”
“王茂怀动心了,一天夜里趁着众匪外出的时候带着三先生就跑了。王茂怀在本村无法立足了,其后带着母亲和媳子到龙家准备要那四顷地。”
“可是三先生是什么人?此一时彼一时,四顷地可不是小数目。他哪里肯给?结果把王茂怀留下了,给他一杆枪,让他加入保家局子,给他护院。至于王茂怀的母亲和媳子,几块钱几件旧衣服就给打发走了。”
纪十化:“王茂怀这样能甘心?”
孙武仁:“不甘心能怎么样?三先生是吃透了王茂怀了,一个背叛了众人的匪徒,离开了他龙家只怕也活不了。”
纪十化颔首连连:“不错,王茂怀既是为龙家护家,也是自保,他的确没有出路。不过这口恶气窝在那儿,只怕早晚还得出事。这口气不窝死自己也得窝死别人。”
孙武仁:“对啊,王茂怀本就是匪,这口气他也只能暂时忍着。忍了几个月,待到和周围护院的混熟了,就和三个人拜了把兄弟,这三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潘,一个姓孟。”
“拜完把子喝完酒,趁着脸热王茂怀就说了:像咱这样虽说吃喝不缺,可还不是龙家一辈子的奴才?不如外出闯一闯。改天我趁着龙有道夜里出来查岗,一枪崩了他,咱们把他们家的长短枪都带走。那几个也趁着酒劲说行。当下定了日子。”
“可是王茂怀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那三个就把他给卖了。龙有道当夜就没出来查岗,第二天下了王茂怀的枪,龙有道可就说话了:为什么下你的枪,你心里明白,你回家吧,从此咱两不相犯。”
纪十化道:“这样看,这龙有道做的还不错,没要了他的命。”
孙武仁笑了:“纪书记,你把龙有道的心肠想的太好了。在他家里他能杀人吗?这个王茂怀自有人杀他。”
“王茂怀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多分辩出了龙口村,立时忙着向西面顿庄方向跑。刚到顿庄东头,对面就来了四个人,内里有人问他:你是什么人,往哪里去?王茂怀也没多想,立时就答了:我叫王茂怀,现在回家。”
“那四个立时过来把他给绑了,其中一个告诉他:别怪我们,我们社长接了龙家的信,派我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现在跟我们上一趟台儿庄吧。到了台儿庄,当天就被张营长处决了。”
纪十化:“借刀杀人!”
孙武仁重了一句:“借刀杀人!”然后又说道:“龙有道的儿子龙西昆,字元一,他小时候特别喜欢赌,夏天尤其喜欢聚众在瓜屋内赌,而且又特别能吃瓜,朋友都喊他‘大瓜屋子’。我们之间拜过把子。龙有道想了法子,让龙西昆担任峄县联庄会剿匪督队官,在龙口村设峄县联庄会剿匪督队公所……”
纪十化:“这样一来,他的剿匪就合法化了。”
孙武仁:“不错,就借着这个,他父子两个跟踪追迹,把一些洗手不干的土匪和大乱时通匪、窝赃、窝客的人家挨个逮捕。但凡有枪、有钱的可以向龙家缴枪或交钱赎人,但凡没有的送峄县正法。”
“泥沟宋家铺的赵克山,匪乱期间做过匪,后回家为民,龙家父子带人闯进他家里,因其既无枪又无钱,便被送峄县正法。”
“马兰河弯的邢成祥,他舅舅王甲友把河泉村的赵有恒的媳子给绑票了,窝在邢家。龙家父子便抄了邢家,把粮食、衣服、牲畜、牛车全部拉走,说是起赃。邢成祥缴钱买枪赎罪,保了一条命。”
“贺窑村的张文厚,这个人是龙有道的妻弟,不巧的是在审一土匪的时候,咬出了他,龙有道把这一土匪连同妻弟一同绑入刑场,土匪枪杀,张文厚最后留下了,不过也吓了个半死,没多久因吓成病,不治而亡。”
“这只是其中几件事,台儿庄战后,龙家父子用尽各种手段弄枪,目前说他有二百多支枪绝不为过,机枪也有好几挺。他这些力量要对付我一点问题没有。好在我一直防着他,此前要不是我的人及时通报我,我这点枪只怕已经叫他给端了。”
“以上这些事仅供你参考吧,纪书记。”
……………………
不觉之间已然天光大亮,他两个经此一夜畅谈,心心相映,真情相交,自此之后,便一起走在这抗倭大道之上。
早晨,饭后,孙武仁要安排人手把把县委搬过来。纪十化摇摇头说暂等几天,还不是时候,其他人员的工作还得孙武仁做一做。而且此次自山里来时,朱木石给了他四封信,目前只用了其中之一,他自己必须立刻赶往韩庄还有一件要事须办。
孙武仁闻言也不便言语,当即自腰中掏了三个大洋交给纪十化以作资费。纪十化见了一笑,也不推辞,伸手接了,然后上路。
十二月上旬某日,孙武仁安排秘书褚庆裕把本区二十余个武装人员召集到区公所。
孙武仁:“今天召集大家来,一件事,这个会是反正大会,鬼子的区长我孙承贝不干了,汉奸我不做了,从此抗日,跟着共产党走,凡愿意的跟着我干的请举手。”
齐刷刷,所有的手都举了起来,同时口中喊着:“愿意!愿意!”声震屋宇。
孙武仁甚是开心:“都是我孙承贝的好弟兄。从今儿个起,这汉奸的帽子再也扣不到我们头上了。这样,来,咱们先唱一首抗日歌,我唱一句,大家随一句:‘向前走,别后退,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同胞被屠杀,土地被侵占,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群情激昂,歌声嘹亮,气氛登时上了高峰。
孙武仁:“自今天之后,我们跟着共产党走,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这一位先生叫纪十化,河南孟县人,不久前从抱犊崮山区来,他目前的身份是共产党的峄县县委书记,我们以后都是他的同志,现在请纪书记给我们讲话……”
峄县县委从天主教堂搬进了区公所之后,孙武仁便问纪十化哪一个是刘野天,纪十化摇摇头说:“刘野天已考虑到你与他父亲刘永斗有较深的矛盾,在一起的话只怕很是尴尬,因此不愿意来,目前住在马会黄开的药铺内。”
孙武仁点头道:“他这样想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我孙承贝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他,他父亲是他父亲,哪怕是他父亲,事情也已翻过了,这个心结还得我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