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武晋指点之下一路北去,擦过丁庄、蒋庄、羊蹄子山,在羊蹄子山后二里路左右有一村庄,名唤郑庄。褚思鹏知道再向北十余里路便到了涧头集,不由心生疑惑,为何要到此等去处。
赵武晋直把这三人带入郑庄一个大院之中,送进一间空屋,显然他对此处相当熟悉。内里只有一些干柴草,码放整齐,原来是柴草房,房内柴草以备阴雨天气使用。
赵武晋嘻笑道:“还要委曲先生一下。这里住的是我的一个亲戚。先生暂时在这呆几天。魏瘤子的人还来不到这儿,这儿安全。”
褚思鹏见人家说话客气,无奈之下也只得说:“好说,好说。”说着话把背的破鼓取下来,放在屋之一角。
赵武晋道:“先生,这两个可是真正的匪徒,这绳索可最好不要解,只怕对先生不利。”
褚思鹏正欲说话,却见那赵武晋面带微笑,转身出去,随手把门带上,室内立时暗下来。随即听得门上响动。褚思鹏心道不好,这门上了锁,我也就成了真正的土匪了。伸手拉门,果然拉不开,显然已是在外挂上了。
外面有人语声,那赵武晋自与人去说话。
褚思鹏叹了口气,扯了把干草,自去地上坐了,背靠着墙,仰头看着屋顶盘算几日来发生的事情。
却听得那二人嗯嗯不断,只见那两个撅着个嘴,头部乱晃,褚思鹏一见,不由得笑了,显然那二人是想要他把口中的青草给除了。
褚思鹏想了想,立起身来,抬手把堵口青草给薅了下来。那二人大口吸气,不待呼吸匀称就开口大骂,把陈永廷祖宗十八代几乎骂了个遍。
褚思鹏听他两个又吼又骂的,聒的难受,弯腰把青草捡起来,作势欲堵。那两个见了,情知不妙,忙的各各收了口。
褚思鹏见了才道:“这才像话,你两个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其中一个道:“是我们两个错了,褚……褚哥莫怪,谢谢褚哥,褚哥,你好人做到底,麻烦把这绳给解了。”
褚思鹏见他两个比自己年龄还大,褚哥褚哥的乱喊,只为了解下绳索。当即冷笑道:“不解绳子喊哥,解了绳子你喊什么?”
那人闻言一怔,立时明白,当即笑了:“哥,你就是哥,解了绳子你还是哥。”
褚思鹏道:“哥!我是不想当,你别把我吃了就行。”
那人道:“哪能呢!”
褚思鹏道:“怎么称呼,哪里人氏?”
那人想了想道:“你喊我小马就是了,这个姓王,你喊他小王就是了。哪里人氏?褚哥,这个就别说了,丢人哪。”
褚思鹏笑了笑:“我可不敢和你们称兄道弟,外面的听见了,还真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呢。”
小马道:“那是,那是,我们就喊你褚先生。”
褚思鹏见此人转舵很快,看来是个经过事的,便道:“怎么做这等营生?”
小马见问,略犹豫了一下:“谁想呢?几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事!还不是为了一口饭。”
褚思鹏:“吃饭的法子很多。”
小马:“哪像你,褚先生,有着一门手艺。我们什么都不会,地也没有,种地都找不着门。前两年下过井,在你们峄县的中兴煤矿也干过,塌方,差点没死里头,不敢干了。”
褚思鹏闻言当即跟进:“你是铜山县的?”
小马怔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滕县的,不问我是不是邳县的?”
褚思鹏:“问的有理,不过我听你话音,好像不止在一个地方下过井,附近也就是铜山县贾汪煤矿了。”
小马:“厉害,先生,这话你都听得出来。确实干过,只是不按时给钱。一个不小心命也搭里了,这几年或进水或塌方死的人还少吗?没办法就换了个地方,谁知你们的中兴煤矿也是一个样子,最多的时候一次就死了四五百人。这样死太窝囊……”
褚思鹏:“怎么不是个死?你就当了马子?!”
小马:“是啊,怎么不是个死,还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就是被人打死了,至少也死的明明白白,一下子窝在矿底下实在不值。”
褚思鹏:“抢、绑票、打人……,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
小马:“抢过,绑过,就是没杀过人。”
褚思鹏:“没杀过?”
小马:“没有。”说着话,小马蹲下身来,在柴草边上也坐下了:“没杀过,只是见过。有时候要不来钱,头就让我们杀人,有两次,我都让别人来做。”
褚思鹏:“这样活着总不是个法子,给后人没法交待。”
小马:“给后人交待?怎么交待?自己这口饭都吃不上了,还说什么后人?这运河两岸有多少马子,褚先生你走的地儿多,你说说……”
褚思鹏闻言不语。
小马:“远了不说,就说这黄丘山套前面,魏……魏……,我们魏大当家的,这有几千号人……”
褚思鹏一怔,旋即明白,当即道:“打住,打住,几千人?你这也太能吹了吧,我怎么听说有一二百人呢!在我们面前吹那个没用。”
小马:“嘿,你是明白人,您眼亮!几千人真没有,八九百人还真的有。”
褚思鹏:“跟明白人还说瞎话?”
小马:“那个,还真有八九百人,只是分了几个地方,山前几百人还是有的?”
褚思鹏:“这还差不多。”
小马:“再往前十里路,那是不老河,刘宜祥,人称刘七的,手下也有上千号,不比我们魏大当家的手下人少。我们还干过两仗,手下各死了十几个弟兄。向东,邳县地界,那梁刚来,人称梁麻子的,还有大脚丫子,黑烟筒,姜……姜……姜什么海,姜东海,对,是姜东海……,噢,噢……,还有台儿庄北才起了几支人马,和我们做一样的勾当。”
褚思鹏:“就这几天,这不还打着的吗?”
小马:“可不就这几天,台儿庄北王学礼,张发德手下也各有不少人了,还有几支人马几十号人,这些人手里可个个有枪,而且还都是好枪,台儿庄这仗打的,倒好了他们了。”
褚思鹏:“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咱们的军队在北面不正打峄县的吗?”
小马:“这你可就不知了,打峄县的队伍撤了个差不多了。分好几路呢,就这郑庄北面哪天不有人马往徐州撤,你别说你不知道。”
褚思鹏不语。
小马:“就在这身后的运河南岸又起了几支人马,知道吗?”
褚思鹏:“请指教。”
小马:“这西北二十里路你们峄县有个三山乡知道吗?”
褚思鹏:“自然知道,不就是平山子、中山子、耿山子吗?平山子西边那个村是张山子,那是滕县地界。那个地方我去过。”
小马:“说的对,就这三山乡的平山子出了一支人马,领头的就叫潘明希。”
褚思鹏:“没听说过,就这几天?”
小马:“就这几天!”
褚思鹏:“这天怎么变这么快!你怎么知道的?”
小马:“还怎么这么快,我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可别忘了我们是吃什么的。这军队到了哪里,倭鬼子到了哪里,哪里有人马,有多少人,能不能管得了我们,这些不提前知道能行吗?”
褚思鹏:“有点门道,是那么回事。”
小马:“你可能还不知道,东北三十里花山子乡杨楼村也起了一支人马,领头的叫张元太,也是这几天的事。”
褚思鹏不吭声。
小马见他这样又说道:“在这个地方干马子的如今都不是什么丑事了。太多了。前几年运河北岸邵庄户、李花、曹文家、王九、老浦、李云福,哪支人马不是响当当的,与这黄丘的孙承铎斗的次数还少吗?”
“孙承铎,那个铎爷死的有点儿……,可是毕竟死了,倒好,又出了个谢笑良护着这黄丘山套,也算是黄丘人的福气了。谢笑良是个道上的人物,手下几十个徒弟还都不错,可是只指着这几个徒弟,我们魏大当家的还不怕他,怕就怕他与红枪会弄在一块。”
“这两天,我们魏大当家的听说谢笑良已经入了红枪会,成了红枪会的大队长,就有些急眼了。红枪会这支人马可不少,最要命的是他们个个都不要命,就像灌了迷魂汤。好在他们还没全揉到一块。我们魏大当家的就想趁着这个空,在这黄丘山套好好的捞它一票,这不,我们两个来探路,谁知在马泉山就碰到陈永廷这个冤家,前几年,在运河北我们打过交道,他识的我,爷我算是栽了……”
褚思鹏这才知道那个险恶的山口处西侧的山唤做马泉山。
褚思鹏:“谢笑良入红枪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马:“前天吧。此前红枪会的大当家王夏洪曾经要招这个谢笑良入伙的来着,可是谢笑良说想想,就把这事给推了。这几天见我们魏大当家的动作有些紧,他也就急了,据说前天他去了贾汪红枪会总舵处会了王夏洪,还与王夏洪手个几个得力手下动过手,可哪是谢笑良对手。不得已王夏洪下场,过了几手,双方都没占着便宜。”
“再到后来,他们不知怎么捣鼓的,这个谢笑良就正儿八经入了伙,而且还成了大队长,这可是仅次于王夏洪的一个位子。”
褚思鹏:“这么说来,魏玉吉是铁了心要动黄丘山套了,要不这个谢笑良还入不了贾汪红枪会。”
小马:“看来是吧。依我看这谢笑良也不是个轻易向人低头之人,投了王夏洪只怕也是个权宜之计,只为了这黄丘山套。我说褚先生,把我们弟兄两个的手给松了吧。”小马说着说着,话锋突转,竟然提出松绑要求。
褚思鹏沉吟了一下,想起赵武晋的话,人家说的可是有道理的,万一对自己不利,再把自己挟持了,倒霉的还是自己。想到此处,便回道:“你们弟兄两个可是人家给绑的,不绑褚某人已是给了褚某人天大的面子,我可不能给脸不要,您说是不是?不过呢,你弟兄两个若是有所差遣,我褚某能做的还是尽量给你们做。”
小马闻言叹了口气:“也好,那就有劳褚先生了,我要尿尿。”说着用力站起身来。
褚思鹏闻言大乐,心道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了:登鼻子上脸。刚给了句好话,他就顺着话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