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低,低不过地皮。”
问:“前,前不过什么?”
答:“前,前不过橹头。”
问:“后,后不过什么?”
答:“后,后不过船尾。”
说到此处曹继方立住了身子道:“我只记的这些了。”
褚思鹏说道:“你说的可是行船的一些规矩?”
曹继方道:“也算是吧。”
蔡尊起:“想不到你还知道行船的一些事。什么是二尺八?”
曹继方:“纤板。拉纤用的。”
蔡尊起:“二寸半呢?”
曹继方:“篙拐子。”
蔡尊起:“那……,那……捏头的,拿尾的又是什么?”
曹继方:“捏头的是指船上的大师傅,拿尾……,拿尾……,拿尾是舵工吧?噢,对,是舵工。”
蔡尊起:“你从哪学的这些东西,是师傅教的?”
曹继方摇摇头:“不是,师傅也不一定知道。”
蔡尊起:“师傅也不一定知道?”
曹继方道:“我有一个亲戚,现住在北面运河的万年闸旁,也得有八十多岁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让我去看过他几次。他年青的时候就吃船上这碗饭。这是他上船找活做的时候船东问他的话。”
蔡尊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曹继方:“怎么说呢?反正是……反正是船东家就是想找个伙计,想知道你这个伙计是个新手还是个老手。”
蔡尊起:“新手那就不用喽?”
曹继方:“那是,谁不想找个老手,新手还得算训,就怕误事。”
蔡尊起:“说的也是。”
褚思鹏叹道:“八十多岁的人了!听说,咱们这条运河算到如今漕运停了也有近四十年了!漕运一停,原来船上的人大多找不着活干了,也只能上岸找生计。如此说来,你的这个亲戚应当也是个帮会成员了?!”
曹继方道:“对,你说对了,他说过什么白脖在运河上是没法子混的,必须入会什么的。”
蔡尊起:“白脖是什么?”
曹继方笑道:“白脖,好像就是没入帮会的使船人吧。”
褚思鹏道:“果然不假,咱们这运河两岸吃船上这碗饭的人,要不加入帮会,水路上可真是寸步难行。关于找伙计的事,前两年我在台儿庄镇听一位老人也讲过一个事情,要不要听听。”
蔡尊起急忙道:“那好,那好,快说说。”
褚思鹏笑了笑,不紧不忙的道:“话说船东家找到伙计之后,纵然急需人手也不急着把人带到船上去用,还要有一个小型的考验。”
“东家一般先把伙计带到饭铺吃一顿饭,也不吃别的,只吃面条。如果是新手还以为东家通情达理,先让他吃饱饭再干活呢,其实不然,这一顿饭中其实也是暗含着智慧和杀机。”
“东家一般买三碗面条,咱们这个地方的碗大面足。一般来说一个人一碗面就够了。这第三碗面就暗含玄机。待伙计略吃几口之后,东家便会端起第三碗,快速的用筷子绰起面条向伙计碗中放去。”
“有的伙计任其放入,并说些客气话,如‘吃不了’,或‘别客气,我还刚吃呢’之类的,这样的伙计东家一般会选择放弃。”
“而有的伙计,见东家的面条来了,便会快速用自己的筷子在空中一迎,略一架,然后把面条放入自己的碗里,再说句‘谢谢’之类的,这样的伙计,东家便会在饭后带上船加以使用。”
“你们两个想想,这是为什么?”
曹继方看看蔡尊起,蔡尊起看看曹继方,一时都不知如何对答。
两上沉思了一会,蔡尊起率先道:“是不是后面一种更显得懂礼数?”
褚思鹏笑而不答。
曹继方道:“难道说后一个反应快?”
褚思鹏依然不答。
曹继方与蔡尊起见了,不由的都伸手在头上擓了几擓。
擓完头,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子,然后蔡尊起小声道:“是不是说能吃饭的更好。”
听完这话,褚思鹏笑道:“你们两个说的都对。尤其是这反应速度最为紧要,与风浪相搏,船上之人很多时候要的是一个灵敏,要的是反应快,有时生死决于瞬间。反应快了可能意味着活,反之可能就是个船翻人亡。固此这个快字最重要。”
“这能吃也很重要,能吃的人意味着有力量,能干活,船上需要这种人。东家送来东西,能快速迎上去应对,不只意味着一个快字,也意味着这个人见的多,知道如何处理事情。这样的伙计给东家省心。那这样的伙计不用还用谁呢!你们说是不是!”
听他如此一说,曹继方与蔡尊起两个齐齐的笑了。
褚思鹏道:“曹兄弟,船上的事,你那个亲戚还给你说些什么?”
曹继方想了想道:“喝酒的时候千万别说‘干’,也别喝干。说是要留什么水路。”
褚思鹏大笑道:“那是,行船的人,最怕没有水,没有水怎么能行得了船?!行不了船可就没饭吃喽。船上人家这翻讲究还是要的。不只他们,如今咱们运河两岸身边的人吃饭时候往往也这么说了,这些可都是由他们给带起来的,许多靠船吃饭的人,近些年虽说不行船了,可这讲究还在。”
曹继方道:“吃鱼的时候不说‘翻翻身’,也不说‘翻翻个’,说什么‘转过来’、‘架过来’,‘抬过来’什么的。”
“说的好!”褚思鹏赞道:“也有说‘调调舵’的。大江大河之上,这船要是翻了,那还有个好?这个禁忌最为紧要,与船上人打交道,这话可千万要不得。不只这个,就连船上的船帆,一般也不说船帆。”
蔡尊起道:“那说什么?”
褚思鹏道:“不说帆,说蓬!”
蔡尊起:“说蓬?”
褚思鹏:“对!说蓬!扯起风蓬!”
蔡尊起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么多讲究?!”
褚思鹏向曹继方道:“还有么?接着说,看你能知道多少。”
曹继方原地转了个圈,俏皮的道:“当然有。提瓶打油的时候不能经过人家的船。买的锅也不能过人家的船”
蔡尊起:“为什么?”
曹继方:“说是油太过滑腻,会滑了人家的生意。”
蔡尊起:“那锅呢?”
曹继方:“可能……,可能……我猜是说祸吧,锅来了,也就是说祸来了,谁想要祸?”
蔡尊起:“这事!那……那……真的不能过?”
曹继方:“不能!不过……不过另有一个法子,得买块肉放在锅里,让锅从船旁边滑过去。”
蔡尊起:“那又是什么意思?”
曹继方:“什么意思?这个……这个我真说不清楚,褚哥你知道吗?”
褚思鹏眉毛登时一收,咧嘴道:“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事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可能……,可能……,可能……”
褚思鹏咂了一下嘴,几个可能下来还是没想出应对之词。
蔡尊起:“是不是这样,别说是锅,就是真的祸也从一边滑过去了。”
曹继方:“那还要肉干吗?”
蔡尊起:“这个……”
“哎,有了。”褚思鹏猛然说道:“我看这是说,这是一个真正的煮肉的锅,不是祸,这是其一,这其二么……,这其二就是给冥冥之中,天地之间把那些仙神鬼怪,惹事送祸的主的嘴给堵上。”
曹继方:“哦,我懂了,这就算是给它们送礼了。”
褚思鹏:“对了,就是这个意思,逢年过节的,家家还不给上天神灵,土地灶神之类的送点好吃好喝的吗?”
蔡尊起:“这也只能是我们瞎猜,是不是这个意思,改天见了船上人家问问也就是了。”
曹继方:“对,以后问问就是了。说到逢年过节,船上人家也是有讲究的,其中之一就是要挂红。”
蔡尊起:“挂红?这个还用说,别说船上,就是地上不也这样,每到过年贴上红纸对联,这可不就是挂红?”
曹继方把个头直摇,就如大风中的荷叶:“嗯……,不是这个挂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