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这场仗,瓦岗义军定然是不可能输,必定最终是打赢了。
可身在局中,面对更加优势的敌人,且是正面作战,要说分毫不怕,那显亦是不可能,——仗最终的打赢,和身在战局中的自己能不能活到战后,会不会死在战中是没有关系的,李善道不好赌博,称不上有赌性,可咬紧牙关,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个时刻,却与刘黑闼无二!
或者说,和刘黑闼也稍有不同。
因为他知道这场仗肯定是能打赢的,是以有进无退的决心,他做出得更有信心。
目光在高延霸、焦彦郎、姚阿贵、程跛蹄等或震惊、或恐慌的神色上一一掠过,李善道按下“砰砰”乱跳的心,拿出轻松自如的模样,笑道:“贼官兵先战的北、南两阵,系贼官兵的精锐,怎样?犹非我等对手!况其主力,多临时在洛阳招募的乌合?其众虽多,如羊成群而已,兄等与今我此战六队之士,皆虎狼士,无不可一当百,何有畏哉?诸兄,且先还大郎麾下,稳住阵脚,候翟公、蒲山公率我主力渡河杀到,便是我义军大胜克捷之时!勠力!勠力!”
刘长恭、房崱必定是万万想不到。
他们以为瓦岗义军是乌合之众,却不意他们临时招募聚得的隋兵,亦被李善道视为乌合!
客观来讲,李善道的判断与他们对瓦岗义军的认知,至少在目下这个战场上,其实是李善道的判断更加准确。毕竟,参与此战的瓦岗义军尽是精锐,而隋兵相反,却是夹杂了临时之募。
李善道的从容和有理有据的分析,安抚住了高延霸、焦彦郎等。
专从诸人中,挑了高延霸出来,李善道笑问他道:“丑奴,尚能战否?”
高延霸的真实想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善道此问的问题。
好个高延霸,持铁鞭,将铁鞭的手柄向自己胸口砸了两砸,砸得铠甲闷响,瓮声瓮气地昂然说道:“郎君!小奴何止能战,刘长恭这贼厮鸟,仗着兵多,便就势众压人么?郎君知小奴平生最憎仗势欺人的狗贼,郎君且看,小奴如何将这刘长恭生擒,为郎君献来!”
“萧郎、兄等,从我还大郎旗下!”
战至此时,日头西移,已后世时间,下午三四点钟时。
二月仲春,天黑得尚早,从蓝天白云间洒下的日光,已然略显黯淡。
并暖暖的午时的风,也已变得带些凉意。
正是这凉意,吹拂脸上,才更好激发精神,百余虎士,或步、或骑,在西边隋兵主力压近之当下,因李善道的激励之言和从容不迫的豪迈之气,悉皆振起斗志,紧从李善道,还向本队!
……
河东岸。
前移的翟让旗下。
远眺隋军主力如城而进,旌旗蔽空,尘土漫扬,十余方阵、两万余隋兵步骑的队伍,仿如在狂风黄沙中凶猛前进的巨大怪兽,那矛、那槊,是它们的爪牙;那甲、那旗,是它们的皮毛。
打过了大海寺这场恶仗的翟让,为之心惊肉跳。
一众黑甲、玄甲的将士簇拥里,他甲衣外裹着的大红袍,隔着大老远,就能被看到。
“贼官兵主力已上,雄信兄本队大乱,明公!不宜再做渡水!”仓促进言的是邴元真。
翟让大怒,斥道:“元真兄素来重义,值此雄信陷入围中、茂公在西岸麾众奋击之关头,为何胆怯?贼官兵固众,然我等若因此畏战,不渡水进战,雄信、茂公必身危矣!”向后头李密的将旗招了一招,另一句话没有说出,“且今日战,是俺抢着先斗,若竟怯懦,不敢渡水,定会被蒲山公耻笑!”喝令左右,“传俺将令,命君汉、儒信督促部曲,加紧渡水!”
邴元真还想再劝。
翟让打马一鞭,引着他的亲兵从骑,驰向了石子河的东岸河滩。
明知隋兵主力压上,单雄信队已经混乱,这时再渡水增援往战,危险性极大,可为了单雄信、徐世绩不至於因无后援,没在此战中,亦是为了自家的脸面不掉,不被李密等嘲笑,他乃是不但要继续率众渡水,且要身马当先!
邴元真等见状,也只好催马跟上。
黄君汉、王儒信相继接到了翟让的军令,两人果是催促部曲,加快了渡河。
……
东边数里外,也在往石子河东岸赶的李密营两队。
“蒲山公”的大纛下。
李密披甲持弓,驱马而行。
杨得方等几个文臣没有跟从他参与今天之战。
房彦藻有些勇力,跟从他参与了,骑着马,就在他的边上。
“明公,隋军主力阵动,单雄信号为飞将,却岂知这般无用,其队已乱!翟公营的黄君汉、王儒信两队虽已在渡水,隋军气势正盛,恐翟公即便全军渡到对岸,亦非其敌。”
李密说道:“孝朗,你想说什么?”
“窃以为,我营两队到了岸边后,不必急於渡水,先观望一下翟公部的战况,再做计议可也!”
李密还没答话。
一将在旁哂然说道:“房公此议,谬哉!我军克胜已在即,焉能不鼓勇急进,反再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