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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高粱红了”

张守仁一进门就喊,“江弦,你这篇文章我看了,好!真好!”

“什么好?”正准备检查稿子的江弦奇怪道。

“你说呢?”

张守仁把一册杂志拍到桌子上,“你写的这篇文章啊,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

江弦看了眼桌上的那册期刊,素色的封底上,竖着用毛笔写了“文艺理论研究”几个大字。

他顿时明白过来,交给徐怀中的《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已经在《文艺理论研究》上发表了。

“对历史反思,对文化传承。”

张守仁坐在沙发上,回忆着文章中的内容,“好一个寻根,你提出的这个口号,振聋发聩啊!”

张守仁告诉江弦,他昨天晚上刚看到这篇文章。

江弦在文章中提出的“寻根”,虽然在正统和主流面前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但他对于关注中国文化传统的疾呼,无疑是当今文化界一个无比响亮的“口号”。

“没想到你不仅小说写得好,理论方面的造诣也这么高。”张守仁感叹说。

“算不上是理论文章吧,就是写小说写出的一些感悟。”江弦自谦一句。

“没那么简单。”

张守仁说,“你这篇文章,接下来的时间里,恐怕会受到很多同志的关注了。”

江弦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张守仁从事文学工作多年,对于很多东西嗅觉相当敏锐。

在另一时空中,“寻根”的口号一经提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道这一次,江弦这篇文章能否再次复刻那样的盛景。

“这是?”

张守仁瞥见书桌上散乱的一沓沓手稿,望着熟悉的字体,眼前一亮。

“这是你的新小说?”

“是。”

江弦点头,大方承认,“初稿刚刚写完,还没来得及再看一遍,你就上门了。”

“这不是说明你这稿子与我有缘?”张守仁激动起来。

“这”

江弦露出一抹不好意思之色,“老张,这篇稿子我已经和《人民文学》那边约好了。”

“人民文学啊”

张守仁脸上浮现出一抹遗憾之色,他叹一口气,“那看来我和这篇小说还是差了些缘分。”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

“江弦,我能看看么?”

张守仁这么一说,江弦就有点ptsd了。

这些当编辑的,没一个讲武德。

上次《芙蓉镇》被《当代》的刘茵要去看,说是就只看看,结果最后强行霸占,还是他跟王扶一块儿去要才要回来。

这事历历在目。

若是这篇小说又被张守仁看上,两人关系这么铁,他可不想因此生出什么嫌隙。

张守仁看出他的顾虑,“你放心吧,我就只看看,既然你已经和《人民文学》说好了,我就是再喜欢这稿子,也不能让你言而无信啊。”

见张守仁已经说这样的话了,江弦便点头答应,“那这稿子老张你就拿去看看吧,刚好给我提上点修改的意见。”

他对张守仁比较放心,相信张守仁能够“体面”。

当然了,如果他不想“体面”,那江弦能领着《人民文学》的编辑去让他“体面”。

更何况,江弦不介意给张守仁看稿子。

他总觉得,给张守仁看稿子,能收获一些东西。

上次把《高山下的环》拿给张守仁,对方就很细心的给他指出了‘的’与‘得’的不同用法。

江弦帮着张守仁一块儿,把散落一桌的稿子全都整理起来。

清一色的大绿格子稿纸。

张守仁一看,“怎么又是人文社的稿纸?”

在他记忆里,不论是《高山下的环》的手稿,还是江弦所写的创作谈,似乎都是用的这种稿纸。

“他们的稿纸好用,我对这种稿纸情有独钟。”江弦笑着解释说。

张守仁抹抹鼻子,心领神会。

他是当编辑的,有些作者喜欢“贪污”稿纸的事情自然清楚。

人文社算是摊上了个江弦。

俩人整理出厚厚一沓手稿,摞一块儿大概有十多公分,不到300页的样子。

张守仁心里一算,大概是十二、三万字左右。

“一部中长篇?”

他看了眼手稿的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小说名字

——《红高粱》

“高粱.”

张守仁喃喃念了一句。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可以说对高粱充斥着感情。

众所周知,咱们国家经历过紧衣缩食的日子,加上一些别的事情,让本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为了解决温饱问题,高粱这种高产量作物就成了老百姓桌上的常客。

因此高粱在老百姓的心里还有一个别名:

救命粮!

张守仁把《红高粱》这个小说名重复念了几遍。

看着这个小说名,一片充斥着乡土气息的红高粱地顿时出现在张守仁的脑海中。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

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人。他打了一个颤,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队伍的杂沓脚步声已响出很远。父亲眼前挂着蓝白色的雾幔,挡住他的视线,只闻队伍脚步声,不见队伍形和影。父亲紧紧扯住余司令的衣角,双腿快速挪动。奶奶像岸愈离愈远,雾像海水愈近愈汹涌,父亲抓住余司令,就像抓住一条船舷。

父亲就这样奔向了耸立在故乡通红的高粱地里属于他的那块无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坟头上已经枯草瑟瑟,曾经有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到这里,山羊不紧不忙地啃着坟头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气冲冲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放声高唱:

高粱红了——日本来了——同胞们准备好——开枪开炮——

红,张守仁眼前一片火红。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

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演出着一幕英勇悲壮的舞剧。

伴随着“吧嗒”一声,张守仁眼前的画面迅速黯淡下去。

就像是电视机被切断了电源,一切重新归于虚无,他从幻想中抽离,视线看向“吧嗒”声的源头——桌面上刚放上的水杯。

又缓缓后移,看向为他端来这杯水的江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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