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你来看看这个。”他献宝一样将《高山下的环》递到编辑章仲锷的桌上。
章仲锷是《十月》的一名普通编辑,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在后世,他也被编排进了“四大名编”当中,曾经编发过《沉重的翅膀》《老井》《新星》这些个颇有名气的作品。
还有一次,他收着个陌生作者的投稿,看后很惊喜,觉得这个作者最大的优点就是语言独特,对京城胡同串子的语言信手拈来。
这篇文章叫《空中小姐》。
作者是个腼腆大男孩,叫王硕。
帮他发表了这篇处女作以后,又不忘鼓励王硕。
在他的鼓励下,王硕一发不可收拾,井喷一样一口气写出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橡皮人》、《顽主》、《我是你爸爸》.
还有个作者叫王树梁,曾经手写了150万字的稿子,装了一大麻袋,编辑们看都没认真看直接就给扔了。
章仲锷心疼作者,把这稿子捡了回去,认真看完,觉得内容还不错,可惜作者显然不是个搞文学的,不会剪裁,也不懂结构。
他给作者叫了过来,本来打算将修改意见告诉作者,结果发现对方是个下肢瘫痪的卧床病人,大便需要灌肠,小便要靠膀胱造瘘,生活都不能自理。
就这样的身体条件,手写出150万字的稿子,简直是现代的保尔·柯察金。
章仲锷干脆便替他改起稿子,恰逢地震,大夏天就蹲在地震棚里汗流浃背的给别人做嫁衣,最后150万字的稿子终于出版,封面上赫然醒目写着《山林支队》,作者:王树梁。
“这是谁的稿子?”
章仲锷从张守仁手上接过稿子,瞥了一眼,“高山下的环?”
“江弦的稿。”张守仁回答说。
“江弦?你拿着他的稿子了?”章仲锷颇为诧异,对稿子也来了兴趣。
他虽然年纪大,但挺欣赏江弦这位作家。
当年很多人质疑《棋王》和《动物凶猛》是搞“痞子文学”,章仲锷斩钉截铁的直接回应:
“凡是刊发江弦作品的期刊,当期发行量都能突破一百万份,中国哪个作家能做到这点?他的成名值得思考。”
“写什么的?”
“军旅小说。”
“他怎么还会写这个?”
“可能是之前响应作协号召,去南边以后得来的灵感。”张守仁揣度说。
在他看来,《高山下的环》这个故事一定是有原型的,就像是巴金响应号召去了北韩以后,回国便写出了小说《团圆》。
江弦也是从南方回来以后写出的这篇小说,有痕迹,他们编辑们眼光何等毒辣,深知这个道理:每篇小说的诞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先看看吧。”张守仁将稿子递过去,此刻仍是难掩脸上的兴奋。
章仲锷见他这样,便有些心动。
他接过稿子,很快便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沉迷其中。
再抬起头时,已经接近傍晚。
章仲锷脑中挥之不去的闪现过文中荡气回肠的字句。
“战争,这就是战争!它把人生的经历如此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起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瞬间的生与死。”
“要说报恩,我们要一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
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
章仲锷沉浸在小说的内容当中,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老章,这篇小说怎么样?”张守仁问道。
章仲锷长呼一口气,手捏着稿子,“真是一篇好文章!”
他嗓子有些沙哑,喝一口水润过以后,补充道:
“当前读者对军事题材的作品不甚感兴趣,究其原因,我看还是因为没有战争的真情实感。
这篇小说不仅没有把尖锐的矛盾磨平,写的足够大胆和尖锐,身大力不亏,一旦发表,绝对能震撼到每一位读者的心灵”
章仲锷对这篇《高山下的环》不吝赞美,只是到了最后,话语却有些犹豫。
这篇小说能发么?
直到今年,形势才终于有所缓和。
不久前,白叶以给《解x军x报》和《文艺报》编辑部写信的方式,进行检讨,《人民x报》又予以转载,这场风波开始平息。
若是开会讨论这篇小说,章仲锷绝对是支持《高山下的环》发表的,可他却难说其他同志、编委的意见。
大家反馈出人意料的强烈,一致叫好,还有些《十月》的同志嚷嚷着干脆发下一期的头条。
就连一向和江弦不对付的刘鑫武,看完这篇《高山下的环》以后,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作品!真是一篇好作品!”
刘老师作为伤痕文学的鼻祖,《高山下的环》这样带着军旅小说伤痕色彩的小说,自然很合他的胃口。
更何况,这篇小说简直写到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坎儿里!
无论怎么讲,无论立场如何,南方都是每一个国人惦念着的事。
编委们还没开会决定,编辑部的同志们便已经达成共识。
《十月》杂志有胆有识,准备齐心协力隆重推出《高山下的环》这部佳作。
还有一位搞评论的编辑,自告奋勇要把稿子拿给中作协的dang组书记冯沐看,最好再让他给《高山下的环》写篇评论。
江弦等了好几天,等不到张守仁的音信,只好给他去了一个电话,询问《十月》对稿子的看法。
张守仁说:“江弦,稿子写得非常好,编辑部的同志们都说好,我们一定给你发头条。
但你要做好两手准备:
一是小说有可能在全国引起轰动,你将被记者包围;
二是小说有可能出事。
你不要害怕,如果有问题,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可能有人要质疑,我给这个张守仁写的过分无私,人又不是傻子。
特地在这里解释一下,这是这位编辑的原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