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龙如遭重击,后退几步,颓然坐在木凳之上,浊泪滚滚。
李米氏忽然恢复了气力,站起身来,几步来到李铁柱和青兰身边,把李铁柱从地上拉起来,口中不断念道着:“铁柱,你没事吧,铁柱……”
“我没事,娘。”李铁柱抹了抹泪,从地上站起来。
“这些杀千刀的畜生……”李米氏一手握住李铁柱的手,一手握住青兰的手,脸上老泪纵横。
青兰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眼神空洞,两行清泪悄然落下。
李铁柱忽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仿佛一瞬间变得沉稳了起来,低声安慰道:“阿姊,别怕,还有我呢。”
李米氏忽然松开手,转身来到陈渊身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陈公子,求求你救救青兰吧,你是富家公子,四年的田赋对你来说不算啥,求求你给我家一点金银,补上积欠吧!”
她的声音撕心裂肺,连连磕头,令人闻之动容。
李大龙睁开眼,喝道:“孩他娘,起来!”
李铁柱两步来到李米氏身边,想要把她扶起来:“娘,你这是干什么?”
李米氏不断挣扎:“你松手……”
陈渊从木凳上站起来,伸出两只手,与李铁柱一起,扶起李米氏,温声道:“大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
刚才李富贵父子威逼李家之时,他一直坐在方桌旁,安静旁观,一言不发。
直到此时,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李米氏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急声道:“陈公子,求求你了,你就施舍一点金银,让我家度过这个难关……”
陈渊微微摇头:“大娘,我身上没有金银。”
李米氏抬手抓住陈渊的手:“公子不是有镯子吗?那几个镯子那么好看,肯定是用上好玉石打造的,你只要拿出来一个,就能救青兰了……”
陈渊正要说话,李铁柱握住李米氏的手,想要将其掰开,低声道:“娘,别这样,快放手,你怎能逼迫陈公子?”
李米氏紧紧抓住陈渊的手,干枯的手背上青筋绽起,转头看向李铁柱:“你和你爹救了陈公子,他又在咱家住了这么多天,我要一个镯子怎么了?”
李铁柱低吼道:“娘,这不是镯子不镯子的事!”
“李富贵早就和县衙中的官吏勾结在了一起,逼阿姊嫁给那李文举做妾,这假田契就是个由头。”
“就算陈公子真的帮咱们家缴了这四年的田赋,也没有用,李富贵还能再弄出二十亩、三十亩甚至一百亩的假田契,有的是手段,逼咱家就范。”
“那些贪官污吏还能借机发一笔横财,这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李米氏抓着陈渊的手慢慢松开,喃喃道:“那些官老爷总得讲点理吧,陈公子,求求你了,看在铁柱和他爹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救救青兰,兴许能管用呢,他们总不能把人逼得家破人亡吧?”
李铁柱叹了一口气,强行把李米氏扶了起来:“娘,陈公子要是出这个钱,就是得罪了李富贵。”
“他没有功名,又不是本地人氏,怎么斗得过李富贵这个地头蛇?”
“咱家不过是给陈公子喂了点从山里挖来的草药,陈公子这半个月来,教我和阿姊识文断字,以后我和阿姊也算是读书人了,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陈公子一点也不欠咱家的,李富贵已经盯上咱家了,怎么能再把陈公子拖下水?”
李米氏愣住了,她推开李铁柱的手,皱纹密布的脸上,泪水肆意流淌:“陈公子,我啥也不懂,铁柱说得对,我们家的事,不该牵连了你。”
“谁让青兰生在猎户人家,还生得这么好看,这就是命,这就是命啊……”
“啊!”李大龙忽然站起来,一脚踢飞木凳,仰天大吼一声,转身走进北屋。
青兰神情呆滞,眼神空洞,慢慢地转过身去,走向西屋,动作僵硬,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陈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依旧面色如常,并未说话。
李铁柱双手扶着李米氏,对陈渊微微躬身:“陈公子,对不住了,我娘心情激动,不是有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陈渊道:“无妨,你把大娘扶回屋,好好歇息。”
“嗯。”李铁柱应了一声,扶着李米氏,走进了北屋。
陈渊目光环视一周,又看向虚掩的院门,起身走进了西屋。
青兰躺在外间的竹床上,双手抱在胸前,蜷缩成一团,眼神黯淡,脸上已经没有了泪。
陈渊蹲在她身前,轻声道:“青兰姑娘莫怕,天无绝人之路,那李文举会遭报应的。”
青兰眼中绽放出光彩:“真的?”
陈渊笑道:“真的。”
他抬手轻抚了一下青兰的头,起身走进里屋。
青兰抬手伸向陈渊,却抓了个空,手悬在半空,半晌方才落下,依旧蜷缩在竹床上,但眼睛里却多了一分神采。
……
圆月高悬,星斗满天。
月光如水,洒进小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唯有槐树荫下,依旧一片漆黑。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隐隐约约的虫鸣,从山野中传来。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槐树枝叶轻轻摇摆,哗啦作响,在朦胧的月光下,好似鬼影乱舞。
西屋的竹帘轻轻掀起,一道人影从屋中走了出来。
此人脚步极轻,悄然无声,在月光照耀下,身材高瘦,浓眉大眼,正是李铁柱。
他穿着一身麻布短衣,脚下一双草鞋,手持一杆铁矛,背上负着弓,腰间一壶竹箭,神情坚毅,目中透出淡淡的煞气,看了一眼北屋和西屋,抿了抿嘴,走向院门。
就在这时,一道悠然的声音从槐树荫下传来:“月明星繁,可不是杀人之时。”
“谁!”李铁柱面色大变,当即停下脚步,抬起手中铁矛,转头看了过去。
槐树荫下的阴影中,陈渊缓缓步出,看着李铁柱:“夜深人静,你手持利器,可是要去找李家的麻烦?”
李铁柱定睛看去,只见陈渊一身白色长衫,脚下一双黑色长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带笑意,不由愣在了原地。
这半个月来,陈渊一直穿着麻衣草鞋,李铁柱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渊身穿白色长衫的样子,在月光照耀之下,气质洒脱,飘然出尘,竟似仙人一般。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放下铁矛,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陈公子,你轻声一些,不要吵醒了我爹娘和阿姊。”
陈渊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李家护院众多,你一个人,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铁柱避而不答,看向陈渊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失望:“公子换回了衣衫鞋履,可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