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什么?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对张远来说,家是一个能让自己获得存在感和生活意义的地方。
父母在,他知道自己是孩子。
妻子在,他知道自己是丈夫。
孩子在,他知道自己是家长。
若这些家人都不在了,家便没了,他也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现在的余谦便是如此。
谦哥是69年生人,82年,也就是他实岁12那年,他考入了帝都戏曲学院相声班。
毕业后,便来到了帝都曲艺团工作,至今已有十余年光景。
可以说,谦哥的青春,是和帝都曲艺团一起度过的青春。
如今,帝都曲艺团解散了,他的青春也结束了。
“哎,我82年进学校,开始跟着王世臣先生上课。”谦哥灌下了大半瓶啤酒,打了個酒嗝后,黯然神伤,悲戚戚的说道。
“才刚打完基础,85年老爷子就退休了。”
“去年年底,王先生走了,我们这帮当年的孩子都去了葬礼。”谦哥提起老头,眼眶逐渐泛红。
“后来我又跟着高凤山先生学快板。”
“高先生是高派快板的创始人,还一手牛骨鼠来宝,这技艺都快失传了,就他会。”
“我就死缠烂打,跟着怹老人家学啊。”
“可才学了一半,93年,老爷子便走了。”
“再后来,我又跟着赵世忠先生学习。”
“这位可是捧哏的高人,原先我是站桌子外头的,也就是逗哏。”
“跟了赵先生后,我才开始站桌子里头,他说我的性格和表演风格,适合当绿叶。”
“老头也没了?”张远小心翼翼的开口。
“还活着呢。”
“那他身体够好的。”
张远有印象,赵世忠先生07还是08年时,好像也去世了。
谦哥跟了仨老师,俩已经故去了,张远有理由怀疑,这位克师傅。
想到这里,张远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后挪了挪,离谦哥稍远一点。
我要不搬家吧,万一我再被他克死了……
“哎呀,现在老先生走的走,同学改行的改行,就连曲艺团都倒了。”谦哥撂起跨栏背心的下摆,擦了擦眼泪。
张远撇了眼谦哥露出的肚腩,心说郭老师说的没错,真白。
是啦,谦哥现今不过30刚出头,人生有一多半是在曲艺学校和曲艺团度过的,这地方就是他第二个家!
虽然帝都曲艺团跟传统曲艺一样早已没落,每年除了过节时发些粮油,偶尔有几场演出外,每个月谦哥只能从单位拿到150块左右的工资,还tm是税前。
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再差,那也是家,能有个念想。
现在家没了,余谦觉得自己与相声这门艺术最后的关联也切断了,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块。
“我父亲是地质工程师,母亲也在大港石油工作,再加上我,原本一家三口都是有编制的,现在……哎。”
你们家对编制那么执着吗……张远都开始怀疑谦哥是不是有山东血统。
不过谦哥还是收着说的,他家老爷子可不只是工程师,而是大港石油的总地质师!
那可是总工级的人物,不光收入高,业内地位也不低。
要不同样是说相声郭于二人,脾气性格,生活情趣为啥相差那么大呢。
因为谦哥家有钱。
幸福殷实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乐观开朗的孩子。
但也因如此,谦哥这人从小到大其实没遇到过什么大坎,没想到人到中年却遇到了。
“谦哥,你还想说相声吗?”张远是这么问的,可他心中知道答案。
“当然想啦,学了半辈子手艺,扔了可惜,再说我也爱这个。”谦哥又起开一瓶酒,同时还从裤子里掏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点上。
你这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张远看了半天,谦哥就穿了条四角裤衩,这烟他藏哪儿了?
“既然你喜欢,那这事其实是可以解决的,但得一步一步来。”
“你还明白这事?”谦哥嘴不停,喝了一瓶又一瓶,两颊红的泛光。
“您现在需要的,其实是个栖身之地,这样你心里才踏实。”
“等有了落脚地,再找能说相声的地方,能不能赚钱出名那就是后话了。”
“没错。”谦哥递了支烟给张远,他拒绝了。
“可编制不是那么好拿的,现在曲艺团都不景气,自己人还往外面赶呢,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地方留给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