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小跑过来,将刚写好的请帖塞给邱县令。
邱县令会意,在霍翎上马车前,越过方氏,将请帖递给霍翎:“县衙明日会设宴款待县中大户,这是给霍府的请帖,霍姑娘亲自登门,本官就不再另外派人送去霍府了。”
“宴席上人多眼杂,霍姑娘若是不便赴宴,由霍公子出席也可。”
霍翎收好请帖:“多谢邱大人,霍家一定准时赴宴。”
待马车驶离县衙,方氏整个人都有些瘫软:“你也太大胆了。”
当她看到继女在和邱县令讨价还价时,她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霍翎帮方氏拍背顺气:“邱县令大人有大量,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我一个晚辈计较的。”
方氏一想也是。
她要是看到财神爷上门,保证比邱县令还大度。
两人刚回到家,霍泽就迎了上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霍翎把请柬递给他,也不废话:“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母亲,我要先去仓库清点粮食。”
在猜到羌戎要叛变后,霍翎做了不少事情。
其中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就是囤粮。
霍家在永安县有不少田产,每年都能收上来很多粮食。这些粮食,霍家自己肯定是没法消耗完的,大部分都会卖出去。
今年秋收前,霍翎跟管家打了声招呼,管家就将收上来的粮食全部存进仓库里。
如今战争爆发、天气恶劣,米价一路上涨,要不是提前留了一手,霍翎还真不一定能捐出这么多粮食。
管家此刻就十分庆幸:“还好小姐有先见之明。”
霍翎走进仓库,拆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包米,用手捻起一小把瞧了瞧,对管家说:“把我们家未来一年的口粮留出来。”
“剩下的粮食分成两半,我要先取用其中一半。”
“这批米都是今年的新米,你去和其它大户、商贾置换,将新米统统换成陈米。陈米越便宜越好,只要没有坏,能入口就行。”
说到这儿,霍翎眼中浮现一丝浅笑:“换来的陈米,用车子全部拉到县衙正门。”
送人情这种事情,自然是要送到极致。
霍家捐粮捐得如此高调,想必明日邱县令的宴席也能举办得更加顺利。
管家听到霍翎的吩咐,顿时愣住了。
他事先只知道主家要捐粮,却不知道要捐这么多……
按照如今的市场行情,这批米拿出去卖掉,绝对能获得一笔可观的利润。
而且种植粮食本身也是需要成本的。
账面一进一出之间,差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很快,管家就回了神,笑着夸道:“夫人和小姐真是菩萨心肠,百姓们听说了以后,一定会感念夫人和小姐的恩德。”
霍翎笑了笑,没把管家的吹捧放在心上。
菩萨心肠?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菩萨心肠。
她捐粮捐银,并非出于善心。
只要能吃饱穿暖,再多的银子,于她而言都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现在,粮食比银子有用,比银子更能达成她的目的。
所以她不可惜那些银子,更不可惜这些粮食。
***
临近下衙时分,一队装满粮食的车子停在县衙门口。
这队车子从城东一路穿行至城西,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瞧见了,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了,这满满当当的粮食是霍府捐给县衙赈灾用的!
听守在车子旁边的护卫说,霍府是把今年地里的收成都捐了。眼前这些只是一半的量,还有一半要过段时间再送来。
乖乖,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邱县令和师爷都准备回去休息了,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上天色已晚,立刻赶去县衙门口。
一眼望去,就看到了长长的车队和守在旁边的护卫。
带队的侍卫队长无锋右手握剑,双手抱拳,朗声对邱县令道:“霍家护卫队长无锋,奉我家主子命令,将十车粮食送来县衙,请邱大人派人清点数目、接收粮食入库。”
邱县令喜得满面红光,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对着无锋,也对着无锋身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道:“霍校尉在前线保家卫国,舍生忘死。霍府家眷在后方慷慨解囊,协助官府救济百姓。当真是满门忠义,令人心折。”
无锋按照自家小姐的吩咐,继续道:“承蒙邱大人抬爱,我家主子说了,这一点粮食,是霍家身为地方大户的担当。聚集在城门处的流民,也是我们燕西的老百姓。”
邱县令心中一动。
他也是个聪明人,无锋把戏台搭到了这个程度,他自然也懂得顺着台阶往上爬,把这一出戏彻底唱完。
“永安县能有今日之安定,本官能有今日之政绩,多赖地方大户襄助。既然霍家盛情难却,这十车粮食,本官就愧领了。”
双方一番作秀,旁边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在夸奖霍家之余,还有人疑惑:“哎,怎么只看到了霍家捐粮,没看到其它人家捐啊?要论富庶,陈家、周家可不比霍家差啊。”
周围的议论声,在无锋和邱县令的刻意引导下,开始向着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无锋带着霍府护卫,和县衙衙役一起把粮食运进库房,成功赶在宵禁前忙完了这一切。
库房大门落锁,邱县令站在门外,满脸唏嘘。
师爷向邱县令贺喜:“有了今天傍晚这一出,明天那些大户就不能随便拿出一点粮食银子来打发我们了。”
毕竟,邱县令都亲口说了,他多赖地方大户襄助。
甭管以前有没有襄助吧,现在霍家捐了这么多粮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邱县令点头:“是啊,这人情欠大了。”
师爷打趣:“您这人情可真值钱。”
邱县令哈哈大笑,突然心生感慨:“那位霍姑娘,绝非池中物。”
他在官场多年,自然看得出来,今日这些手笔,都是出自那位霍姑娘之手。
不是任何人,都能有如此敏锐的嗅觉,都能有如此魄力和决断。
也不是任何人,在继母当家、自己年纪尚轻的情况下,还能获得如此大的行事自主权。
师爷也不禁点头,想起自己去送请帖时,瞥见的那副容颜。
即使他已不再年轻,瞥见那张脸时,还是忍不住有一瞬失神——那是人对于美好事物的天然欣赏。
这样的风姿气度,再配上远超常人的手腕气魄……
师爷暗嘶一声,憋了半天,也只能像县令一样,道一句“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