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不等了?去百乐门坐一会?
梦普犹豫着,起身整理手包。
刚刚整理好准备出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梦普吓了一跳。
赶紧跑过去接起电话说了声“hello”。
“你下楼来到和平饭店门口,会有黄包车夫向你招揽生意,其中一个拿着你给我的名片,你上那辆车。”
“啊?我上那辆车,然后呢?”
“你想要拿到的头条,在车上,坐垫下面一个油纸包,你记得带照相机,不是记者那个大的,是微缩胶卷那个。”
“啊?可是,我没有那种相机。”
“你居然连……好吧。”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也就是一两秒钟,那个华夏医生的声音又说道:“你跟着黄包车去一个地方,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可是,你让我过去哪里,你在那里等我吗?”
“你过去上海难民救济协会,不是南市那个,是虞洽青办的那个。”
“嗯,我知道这个地方,去过。”
“那就更好了!你听我说,你去了之后,就说有人让你来找虞会长,你亮你名片,老虞会见你的,见了之后你就实话告诉他,说一个姓彭的兽医,从仓库里出来的,你在那等着,一会有人送相机过去给你。”
“等会等会,你说慢点,我有点乱。”
“真笨!谁是你进这行的介绍人啊,你是接受了什么潜规则才入的行吧!”
“shut up!你就是个混蛋!我凭什么相信……”
“算了算了,我还是找奥黛丽干这个活吧,挂了挂了。”
“等下!等下!别挂……sorry……sorry……”
“唉。”彭小文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也别太自卑,慢慢来吧,你也不是没有优点,哦对了,你经费应该够吧,我答应那个黄包车夫,说你会给他五个大洋……”
“五个大洋,你怎么不去抢!嗯,吁,呼……”梦普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然后瞬间逼迫自己冷静,深呼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单词:“成交。”
“那就这样吧,等我电话!”
彭小文咣当撂了电话,再见都没说,一点礼貌都没有。
梦普气得浑身发抖……菜鸟特工惨遭pua,分寸已经有些错乱,主动权已经丧失。
暂且忍让,回头一定要报复,可怎么报复他呢?梦普气哼哼地一边想着一边快步下楼。
和平饭店不远处一个投币式公用电话亭,挂断电话后彭小文耸起鼻子闻了闻,拎着身上的粗布衣服闻了闻,汗馊味还有鱼腥味……这黄包车夫老哥应该还帮着鱼档给饭店酒楼送货吧,真是够辛苦的。
左右瞅瞅,看到一个穿黑绸衣裤的家伙脚步踉跄着,在喊黄包车,说是去虹口,黄包车犹犹豫豫不想过来,这家伙拍着腰里的盒子枪哇啦哇啦骂人家乡下人……
啧啧啧,日本人的包打听线人,现在都杰宝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去虹口道场那边的话,车夫们经常会走条近路,那个地儿是个废品站垃圾场。
一个黄包车夫怯生生把车子停过来,包打听叽哩哇啦骂着,踉踉跄跄抬脚上车,差点一脚踩空,这看样子是特么猫尿喝美了……
黄包车夫拉着这个包打听离开一小会儿,彭小文就看到梦普出现在和平饭店门口,那打扮,应该是准备过去百乐门混圈子打探消息的吧,真特么幼稚,就差把“我是间谍”四个字写脑门上了。
车夫们跑过去揽生意,其中一个车夫喊着hello拿着名片满脸堆笑走了过去,梦普接过名片,上车前还东张西望,往电话亭这边瞅了好几眼。
挺笨的,真是挺笨的。
下一次还是试试那个叫奥黛丽的英国护士妹子吧,虽然看起来也是个菜鸟,但人家毕竟有个医护人员的专业身份,还有个国联什么机构的名头。
看着梦普坐上黄包车离去,彭小文左右瞅了瞅,裹了裹单薄的衣服,低着头迎着寒风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
1867年出生的虞洽青已经七十高龄了。
十五岁经人介绍来淞沪,在望平街瑞康颜料行当学徒,因为家里穷,很会过日子。经常雨天来店里时候将新布鞋挟在腋下,后来发达之后,有个外号叫“赤脚财神”。
但这个外号还有另外一重意思,是指虞洽青吃得开,“光脚不怕穿鞋的”。
十里洋场上左右逢源的虞洽青,有点类似三个鸡蛋上跳舞的阎老西,那时候的淞沪,城头变幻大王旗,虞洽青能够在多股势力之间游走,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和阎老西有所不同的是,虞洽青只做生意,在各方势力中尽其所能保持中立,不和任何一方搅合的特别深,当然很显然的道理,但凡能够做到这种“超然”的人,那并不是成仙得道,而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成了一股独立的势力。
人家虞洽青原本就是颜料行学徒出身嘛,黑白红,蓝黄灰,大染缸似的十里洋场如鱼得水,没毛病!
十年前,1927年,北伐军总司令常凯申进入淞沪,与时年六旬的虞洽青相谈甚欢,有意请老人家出山担任财政部长,当然双方都知道那是客气客气,后来虞洽青以淞沪商业联合会会战身份为蒋总司令承销债券筹集经费。
“八一三事变”之后,虞洽青以年迈为理由谢绝了各方邀约,既没有倒向日本,也没有撤往山城,而是就地在淞沪设立了“上海难民救济协会”,亲任会长,在全市设立30多处难民收容所,帮助10多万人辗转返回故土原籍。
当然最后他还是离开淞沪了,那是1941年3月,他以治病为借口前往香港转道山城,购置进口重卡组建物流公司,从滇缅公路到川沙航线,从云贵川到大西北的兰州,大力发展运输和创办工厂。
1945年春天,抗战胜利前夕,老虞罹患急性淋巴腺炎在山城病逝。
有人说,老虞发了一辈子国难财。
也没说错吧,但估摸着老虞听到了也无所吊谓。
他倒是想要盛世祥和,但他杰宝运气不好啊,从生到死这79年,恰好是华夏最黑暗最低迷的那几十年光阴。
突然听说有个大洋马女记者深夜来访,而且助理还报告说,这个大洋马女记者,傍晚时候刚去过苏州河北边那个仓库。老虞不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但还是不顾已经吃过安眠药进了热被窝,还是挣扎着赶快穿好衣服坐车来到了救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