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
仿佛此方天地的光阴,在某个大能操控下,定格在某个瞬间,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寂静无声。
他们……
看到了什么?
这颗人头的脸,为什么如此熟悉?
陈三石!
不是别人。
就是十五万大军的统帅,整个北境的北凉王,他们的师弟、将军、朋友、亲人……
陈三石!
“操你祖宗。”
最终,还是汪直率先开口,不屑地冷笑:“糊弄谁呢?随便弄颗人头,施个易容术,就能唬住老子?!”
他说着捧起人头,不断用袍子擦拭着这张脸,似乎想要将其擦成另外一副模样。
可无论怎么折腾,摆在面前的都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老魏!”
“你看看,这是不是天水洲的什么幻术?!”
“……”
“应该不是。”
魏玄如实说道。
低境界修士的幻术都有时效性,对方没必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
听到这话,汪直忽然间像是骨头散架般瘫倒在地。
“师弟……”
“大人!”
“大帅!”
“师父!”
“……”
陷入死寂良久的城墙之上,猛然爆发开来。
荣滟秋、叶凤修等人都是眼眶充血,在愕然、悲恸、愤怒等等的情绪叠加之下,身子都有些发抖。
尤其是北凉军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崩塌。
“陈三石很厉害。”
空中,王竣平静地说道:“领着区区七千人,就挡住春秋府的反扑数月,要知道,凌云、李鹤他们,单纯论境界都还要强于陈三石。
“但人力终究有极限。
“在超过极限之后就会死,谁也不例外。
“尤其是陈三石,在城内断粮之后,竟然当众把自己所有的辟谷丹全部烧掉,连最基本的体力都无法保证,被镇南王四人合力斩杀,也是在所难免。”
当众把辟谷丹烧掉……
这是以身作则,表示和将士们共同进退!
确实是陈三石会做出来的事情。
“陈三石死后,你们就再也没有人能顶在前面,等到镇南王曹嵘和李鹤道友等人赶来之后,不论你们抵抗或者不抵抗,城破都是必然的。
“所以我才说,你们的坚持没有意义。”
王竣继续说道:“当初在官渡,在下好歹也算跟各位有过一些交情,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各位白白送死,快快开城投降吧。”
“杂种,受死——”
汪直连同其余的师兄弟们,几乎是同时拿起兵器,带着无穷的怒意和滔天的杀气,就要先把面前之人宰杀再说。
王竣早有准备,当即御剑逃离此地,只留下一句响彻天地的喊话。
“白袍已死!
“尔等开城投降,免受一死!!!”
“……”
许文才在齐成的搀扶下登上城墙,在看到这一幕后,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幸亏弟子及时拉住,才没有直接从城墙上摔下去。
“先生!”
齐成连忙说道:“节哀,节哀啊!”
“混账,我节什么哀?!”
许文才一巴掌打在对方脑门上:“假的,是假的!快,告诉底下的人不要慌乱,人头是易容术易容出来的而已!”
齐成这才反应过来。
这种时候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承认。
否则的话城内不用几日就会大乱。
齐成下去安抚军心。
许文才等人则是用白布把首级包裹上,回到中军大帐。
“师父!”
“师父啊!”
苏灿、于继于烈师兄弟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都、都怪我们……”
汪直“咣当”一声丢掉兵器:“都怪我们战线前推的太慢,错过支援洪都府的时间……”
“大帅。”
邓丰也跪倒在白布前:“你和末将的约定,尚未实现。”
“我早就说过……”
二师兄程位蹲坐在地上:“这笔买卖不划算,南征之事不该如此草率,应该徐徐图之!”
“大帅,大帅你不能走啊!”
范海凌痛哭流涕。
他才反叛没几日。
怎么白袍就死了?!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孙不器默默地掀开白布,为姐夫合上眼睛。
在一片颓丧当中,许文才出口斥责道:“你们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许某昨夜观天象,还看到北方有紫微星正盛!我们未必就到了绝境!”
“老许……”
汪直说道:“你的意思,还是说这颗人头是假的?”
“我……”
许文才本想肯定,但最终还是如实说道:“我也不知,但、但是难道是真的,我等就开城投降不成?!”
“投个屁!”汪直高声道:“我十五年前就是个死人,是师弟给了我第二条命,他若是真死了,我也是时候把这条命还回去了!”
“师父走了,是师弟挺身而出,挡在我们这些师兄师姐的身前。”
荣滟秋自嘲地冷笑了下,而后语气怨毒地说道:“就算这次北凉军连同督师府全军覆没,老娘也要多拉几个朝廷的走狗当垫背。”
“好!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许文才主持大局道:
“两手准备!
“如果,大人真遭遇不测,当务之急是把大人的家眷安置妥当,想办法联系上大人家中的两位女仙师,先让她们带着两位夫人和少爷小姐离开凉州再说。
“然后是我们。
“城内尚且粮草充足,最少也能守上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还是没有大人的消息,那就说明真的……
“到时候,我们再和敌军一决生死也不迟!
“所以诸位将军,还请务必各司其职到最后一刻!”
……
洪都府。
陈三石来到大锅前,抓起煮熟的草根树皮,当着众人的面吃下,然后才回到城墙上继续静坐,哪怕是他,也有些虚弱。
城里的战马早就杀光吃光,最近十几日,弟兄们已经开始用乱七八糟,所有能吃的果腹,几乎来到最后的极限。
“大帅……”
赵无极拄着刀走过来:“撑不住了,我能不能吃自己一块肉?”
“轰隆——”
说话间。
城墙不远处站岗的将士忽然“轰隆”倒地,赫然是饿得昏死过去。
“大帅。”
赵无极靠在城墙上:“上次你说出城破敌,什么时候破?弟兄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再等等。”
陈三石闭目养气。
他在等,等待决胜契机的来临。
“大帅!”
“粮食!”
“城墙下边,突然多了好多粮食!”
“……”
冯庸来到城墙上汇报,虚弱的声音当中带着明显的激动。
“粮食?”
陈三石起身。
只见城墙下,一夜之间竟然是堆积出一座小山般的粮食,有野菜、有粟米、有谷糠、也有少量的大米和现成的干粮。
此时此刻。
正有一名颤颤巍巍地老头拄着拐杖,在小孙女的搀扶下,往地上放了一些做好的窝头。
“乡亲。”
陈三石轻轻跳下城墙:“你们这是?”
“诶哟,王爷!”
老头儿吓了一跳,然后连忙放下拐杖就要跪,被白袍一把拉住:“老伯,不必跪吗,这些粮食都是你们送来的?”
要知道。
洪都府一直在闹饥荒。
尤其是最近几年连年征战,征粮一次比一次多,像洪都府这种土地并不肥沃的地方,早就家家干净,百姓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再穷些的地方,甚至每天都有人饿死。
再这样下去。
就要到易子相食的地步!
可即便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会有百姓给他们送吃的。
“王爷,北凉军,是好人呐!”
老叟极为感慨地说道:“老朽今年八十二了,打仗的事情见的多了,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跟王爷一样,进城之后先铲灵禾,再杀贪官,最后连一粒粮食都不管我们征收!”
“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军爷!”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附近,他们都面黄肌瘦,衣衫打着补丁。
“就昨个,有位军爷饿得抱着泥巴啃,也没有抢我们家的粮食。”
“……”
“诸位乡亲。”
陈三石说道:“你们自己也没东西吃,还是……”
“王爷!”
“可不能这样说!”
“这些粮食你务必要收下!”
“要是让外面的人打回来了,他们肯定要在田里重新种毒草!”
“对,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
“只要王爷能坚持住,我们最多就是饿一阵子,可你们要是垮了,我们就要饿一辈子了!”
“王爷,把粮食收下吧!”
“……”
人群当中有人带头,然后就像是风吹稻田般跪倒一地。
“王爷不收下,我们就不起来!”
“……”
“好,我替弟兄们,谢过诸位乡亲!”
陈三石高高抱拳:“我陈三石在此承诺,倘若真能活着离开此城,等到再回来时,免除洪都府三年赋税!
“赵无极!
“把这些粮食收好,给弟兄们……造饭!”
此时此刻。
双方都紧绷到极致。
这突然多出的粮食,很有可能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
平叛军,中军大帐。
“王爷!”
“有个百总领着手底下的人跑了!”
“王爷,有人闹事,说要是再不撤退,他、他们就要投敌。”
“后军有不少弟兄饿得昏过去,然后直接……直接被其余人分着吃了。”
“……”
越来越多的乱象开始发生。
在粮草短缺的情况下,平叛军来到最后的极限。
“曹兄。”
道玄散人说道:“差不多了,再不撤退的话,我们就要垮了。”
“……”
曹嵘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确实该撤了。”
凌云说道:“钱塘府已经被包围许久,心里来到极限,只要我们再赶过去,就更加能坐实陈三石之死,必定马到成功!”
“凌云道友说的没错。”
道玄散人说道:“现在是撤退的最好时机,而且不光是咱们底下的人饿着,城里的北凉军也早就饿得头昏眼花,断然是不会有任何力气追出来的,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陈三石呢?”
李鹤稍稍有些担心:“仅凭我们四人联手,只怕是已经没有办法将其稳稳压制。”
“李道友,你莫非忘了还有在下?”
道玄散人捋着胡须,颇有些骄傲地说道:“八门金锁困仙阵已经准备就绪,只要那陈三石真敢追出来,就是他的死期!总之,我们只需要安安稳稳地撤出此地,就相当于大胜!”
“撤军。”
镇南王曹嵘拿定主意:“把储备的最后一顿粮食全部分给他们吃了,然后全军撤退!”
……
洪都府内。
百姓的粮食不多。
短短几日,就再次消耗干净。
这回是真的百姓手里也没有余粮了。
如果后续再拖延下去,就是全城人一起饿着,直到饿死为止。
“大帅!”
庄毅等人即便身经百战,此刻也有些发虚。
“大帅能不能说实话。”
“老许他们……”
“是不是来不成了。”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
就在六千余将士来到最后关头之时。
冯庸一瘸一拐地来到城墙之上:“大帅!撤了!城外的平叛军撤了!”
听闻此言。
全体弟兄,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敌军一撤。
就意味着他们能够返回北凉,途中也能找些吃的,好赖不用在这里活活饿死了。
“全军!
“追杀!”
然而!
就在此时。
陈三石洪亮的声音,却像是大吕洪钟般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追杀!
大帅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敌军撤退,非但不趁机跟着撤退,反而要追杀对方?!
他们只有六千多人。
敌军。
尚且有二十万!
“实话告诉你们!
“我们有十五万弟兄,就在千里之外的钱塘府内等着我们!
“但现在撤退,就等于抛弃十五万弟兄!我等还有何颜面,面对北凉父老!
“还是那句话!
“本王,可曾败过?!”
不曾!
众人毫不怀疑!
“当初在官渡,同样是面临断粮,和眼下的情况何其相似?!最后西齐数十万大军,不照样土崩瓦解?!
“现在,也是一样!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我们有城内百姓帮忙,直到昨天还有饭吃!
“可他们呢?早就如同风中残烛!
“只要弟兄们随我一起杀出去!
“二十万大军,顷刻间就会崩溃!
“这不仅仅是一场小胜!
“只要我们杀出去,整座天下,就都是我们北凉的!
“是要打下整座江山,建功立业,还是如同鼠辈一样逃回北凉,诸位弟兄,自行斟酌吧!”
“……”
徐斌率先站起:“大人,我们先前也是饿的有些糊涂!”
“我们跟着你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何曾惧怕过?!”
“对!”
“大帅,你不能骂人,我等北凉男儿,岂是鼠辈!”
“原来大帅一直在拖到今日,也是在等待战机!”
在他们的记忆中。
每次大帅做出最后动员的时候,也就是决胜负,大破敌军之时!
今日,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你们还在等什么!!!”
陈三石声如雷震:“出城,杀敌!”
……
城外。
二十万平叛军在吃掉仅剩的备用粮食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开拔撤退。
洪都府侧翼,通往钱塘府的地方。
名为——雀鼠谷!
曹嵘等四人站在飞舟之上,凌空而立,俯瞰着脚下的部队撤退。
也就在这时。
一名修士慌张前来汇报:“几位,大事不好,洪都府里的人还活着!陈三石领着手底下的几千人,追出来了!”
“追出来?”
李鹤冷哼道:“正愁拿他没办法,竟然敢追出来送死!”
六千人追二十万,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嗡!”
曹嵘提起那柄无锋阔刀,煞气真力层层翻涌。
“此僚在我的眼中,已然是一具死尸!”
道玄散人神色有些兴奋,筹备数月的大阵,终于能够派上用场:“我这就下去列阵,‘八门金锁困仙阵’阵成之后,就是白袍葬身之时!
“列阵——”
“咚咚咚——”
雷震般的战鼓响起。
二十万大军开始排列军阵。
他们的行走之间,暗合着九宫八卦,大罗万象,天地之间,阵阵的玄妙之力开始凝聚,竟然是引得雀鼠谷内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正在冲锋的洪泽营将士,看着前方的军阵,都有些恍惚。
这方天地之间!
还是头一次。
有除去白袍之外的第二个人,能用出真正的天书阵法。
“大帅?”
“这可如何是好?!”
赵无极咽了口唾沫。
他们就算是也布置大阵,仅仅六千的人数,也不够用!
“军阵?!”
然而。
在洪泽营的最前方,一马当先的陈三石却是冷笑:“他们懂个什么军阵?!本王一人,即可破之!”
八门金锁困仙阵是厉害。
可是不要忘记一个所有兵家才入门时就明白的道理。
那就是……
再厉害的阵法。
也能用得出来!
能不溃败才行!
否则就算是能杀大罗金仙的天阵,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
而眼前的平叛军,各个方面早就来的极限,本身就处在崩溃的边缘!
正是货真价实的纸老虎。
对方是纸老虎!
而陈三石。
是玩火的!
纸虎虽巨,火苗再小,也可焚之!
只见!
在万军从中。
陈三石脱颖而出,一骑当先,直接朝着八门金锁困仙阵冲去!
金弓银弹悄然出现。
弓弦之声响起。
一条火龙腾空而出,直接将十数人吞噬殆尽。
趁此机会。
陈三石也闯入阵中。
他赤手空拳,双手一把就将一名玄象大将连同其胯下瘦弱的战马死死抓住,而后腾空而起,来到雀鼠谷上空,二十万人清晰可见的位置。
“轰!”
烈焰滚滚之下。
直接把玄象大将和战马烧成焦炭。
而后。
陈三石一口扯下战马黑乎乎的血肉,当着二十万人的面,咀嚼入腹,整个人如同妖魔降世!
他再看地面上的大军,就好像邪魔看到新鲜的血食。
“二十万军粮在这里!”
“弟兄们,随我一起!”
“杀敌!”
“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