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只见骑着白马的盛朝将军没有半句废话,手里的大弓弓弦响如霹雳,一支接着一支的箭矢接踵而来,精准无误地射穿他们的心脏,七个人眨眼之间就当场暴死。
“吁!”
陈三石勒马而停,居高临下地看着书生,平静地问道:“你就是梁纪年?”
“是我……”
梁纪年用沾满泥浆的袖子擦着下巴上的血液,抬起头来:“你就是陈三石?陈兄!你我二人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陈三石不语。
“陈兄!”
梁纪年挣扎着爬起来:“大盛腐朽,气数已尽!你何必替曹家卖命,你有如此雄才大略,何不与我共图霸业,这江山将来姓陈也说不定!”
没有得到回答。
梁纪年捡起金色册子,继续劝说道:“陈兄!你看到了吗,这是天书,仙人赐给我的天书!你要是把我杀了,天书是要献给朝廷的,你什么都得不到,但你要是跟我合作,东西我可以给你!”
死寂。
他总算是明白,如今真的是穷途末路。
“好吧,动手吧……”
梁纪年闭上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死亡迟迟没有来临,他睁开双眼,质问道:“姓陈的,你还在等什么,想要羞辱我不成!”
陈三石没有理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南方。
终于,一队骑兵朝着这边赶来。
一名女子和一个老头被押送过来。
“大人!”
赵康抱拳道:“他的家眷都抓到了,两个丫鬟杀了,其余只有这两个!”
“娘子!”
“啊啊啊!!!”
“姓陈的,我杀了你!”
梁纪年捡起地上的战刀就要拼命。
“跪下!”
赵康一脚上去,直接把他的右腿踢断,疼得其在泥地里滚成泥人。
“啊啊!”
他挣扎着往前趴着,语气从愤怒变成恳求:“陈三石、陈大人,我求求你,与我娘子无关啊,造反与她无关啊!祸不及家人,你放了她吧,哪怕是凌迟处死我也行啊!”
“祸不及家人?”
陈三石终于开口,他微微压低身子,一字一顿:“梁纪年,你知道我们一路走来,看到你手底下的人屠过多少城么?你有家人,他们就没有吗?”
“我……”
梁纪年一怔,哑口无言。
“自己给你的女人体面吧。”
陈三石沉声道:“不然的话,就要把她押走了,到时候负责看押的弟兄怎么样,我就管不着了。”
“啊!”
梁纪年痛苦地抱头嘶吼。
“年郎,我不怨你。”
高佩雯从地上捡起一柄刀,不等书生反应过来,就自刎而死。
紧随其后的,还有吴管家。
“杀了吧。”
陈三石淡淡下令。
“咔——”
禾苗刀闪过,梁纪年人头落地。
陈三石这才翻身下马。
“陈千总,这、这不活捉吗?”
路书华疑惑道:“活捉的功劳,比之前斩杀要更大。”
“后面还有追兵,带着活人不方便赶路,咱们真正脱离险境,还需要一段时间。”
陈三石平静地说道:“有他的首级和天书,就足够击垮所有叛军的士气,没有必要再带个累赘。”
“有理!”
无人有异议。
陈三石走上前去,弯腰将天书起来。
这东西拿在手里的质感,就像是金箔一样。
他瞥了眼后面的几人:“想看就过来看。”
“多谢陈兄。”
严长卿第一个凑上来。
路书华和和谢思述得到允许后也靠近。
白庭芝则是丝毫不感兴趣,跑过去挨个检查尸体,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大人,这上面的字,好像不是咱们中原的文字,也不像是周边四国的!”
“对,真是仙人写的!”
“……”
陈三石轻轻翻动着册子。
他看着上面流淌的金色文字,发现和四师兄翻译过的“词典”,也就是记载“剑气术”的文字相同,别人看不懂,自己却看得懂。
里面写着的,的确是一些阵法。
不光有军阵。
还有一些真正的法阵。
但是这些法阵,需要各式各样的神仙法器才能打造出来。
其余以人组成的阵法,有大型军阵,也有小型阵法。
小型阵法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剑阵、法阵、镇妖阵、诛邪阵等等,他确实看得懂每一个符文,但全部联系在一起后就又看不懂了。
这些东西,都需要“修仙之人”一起,才能够使得出来,凡人拿在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大型军阵也是如此。
阵法的的确确能够借助天地之势,但前提是使用阵法的人,也有修为打底,习武之人不行,普通人也就是阵卒,更不行。
那么赤眉军是怎么做到的呢?
气!
那股白色的,像是烟火,又像是雾气一样的玄气加持,能够一定程度上代替修为来形成阵法。
但是天书上面,没有任何关于“气”的记载。
“严兄,天书交给你保管,没问题吧?”
陈三石【过目不忘】,看过一遍之后,就把看得懂的和看不懂的全部深深镌刻在脑海中,天书本身是没有任何特殊作用的,他拿着也没有用,反而会凭白遭到朝廷的猜忌。
而且……
就在梁纪年死后。
其余人身上【陷阵死志】的词条还在,包括路书华和谢思述,这两个一开始对他强烈不满的人,仍旧愿意冲锋陷阵。
反而是从在凉州开始,两人表面上看起来关系不错,在明州也还算支持自己的严长卿,身上的词条消失了。
他,终究是朝廷排来的人。
是内阁首辅的孙子。
代表的是朝廷,是皇帝的利益。
大战结束之后,两人就不再是一路人。
“不妥吧?”
严长卿婉拒道:“我还没化劲,此物事关重大,还是陈兄保管为妙。”
“好。”
陈三石对着众人说道:“那就请弟兄们做个见证,东西我先收下,等到战事结束之后,立马上交给朝廷。”
“陈千总,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路书华和谢思述一左一右,在将军的面前拉起舆图。
“等。”
陈三石指着罗天大关的位置:“此处的兵力,这会儿恐怕还不知道眉山府的事情,再等十天半个月,来自朝廷的京军也差不多该穿过大荒攻打罗天关了。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和京师前后夹击,拿下罗天大关,然后以此为根基,稳住明州南方的阵脚,和其余吕将军、荣将军他们配合,徐徐吃掉其余叛军和西齐国的兵马。
“这几天,大家可以在眉山府成好好休息几日了,记住我们的规矩,不得扰民不得欺民,否则的话我见一个杀一个。”
“遵命!”
大军缓缓入城。
陈三石的灵禾药膏早就吃完,到最后千寻也一口都没混上,他只剩下朝廷给的宝药,吃下以后就继续修炼,没有片刻停歇。
【功法:镇国龙枪.化劲(小成)】
【进度:566/2000】
直至深夜。
他没有骑马,徒步潜入黑暗当中,以观气术确认没有尾随后,离开城门后一路来到东城门外数十里,尸体堆积的荒野之中。
陈三石找到没有脑袋的梁纪年尸体,拿出镇岳剑剖开肚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他之所以杀死梁纪年,不仅仅是带着活人麻烦,还有其它原因。
姓梁的藏了东西!
他没有说实话。
天书是天书,白色玄气是玄气,两者相辅相成,但实际上是两码事,两样东西。
从见到梁纪年开始,陈三石就注意到他体内的“气”,猜测如果不是有修为傍身,就是在体内藏有什么宝物,如果是前者自然是没办法,后者的话则是能拿出来。
果然
没过多久,他就从血肉中摸到一个圆圆的手感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以后,发现是一颗类似于水晶球的珠子,但是表面流淌着反复玄妙的符文,大雾般的气息就蕴藏在其中,只不过珠子里面的气已经很微弱,微弱到几乎快要彻底消散。
“就是它!”
陈三石可以肯定。
梁纪年只是借用所谓“天书”上的兵阵来操练阵法,真正威能强大的东西,实际上是这颗珠子,只有它其中诞生出来的气加持,才能够发挥出奇兵阵法的部分威力。
如今看来,天书恐怕还真是书生编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掩人耳目,从而保护真正的宝物珠子!
只要没有珠子,其余人就算是拿到天书,也看不懂,即便看得懂,也没有个什么鸟用,久而久之,自然就会认为梁纪年是真正的天选之人,与众不同,只有他才能操控天书,继而臣服。
“倒是耍的一手好心机!”
“不知道,珠子如何使用,里面的‘气’如何积攒?”
“赤眉军最开始开战的时候,据说就像是天兵一样,后来越来越弱,肯定是因为珠子里面的‘气’用光了。”
“那梁纪年为什么不蓄气?看来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说不定,连他都没摸索清楚东西的用途!”
“罢了,先收起来吧。”
陈三石找了个泥坑,用里面的积水把珠子表面的血液洗干净,然后揣进怀里。
不管东西从何而来,有什么用,怎么用,总之,归他了。
真以为他会给皇帝老儿白打工呢?
观望四周,确认无人后,陈三石选择小路回城。
雨过天晴,风停浪止。
……
剑门峡谷,玄武营大军营寨。
三师兄聂远灰头土脸地走进营帐,来到吕籍面前后先抓起水囊狠狠地灌了一通,然后才开口说道:“这个钟无心的水平,比二十年前高得多,咱们要想打进剑门峡谷,恐怕还要费不少功夫,不如还是徐徐图之吧。”
“恐怕不行,世子和沙文龙就在他们后面等着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吕籍不急不慢地宣告道:“传我的帅令,从玄武营挑选三千名陷阵军,明日子时,随我一起强攻剑门峡谷,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口子!”
“好吧,那我留下来镇营。”
聂远叹息道:“这样做损失还是太大,而且就算打进去最多也就是救下世子他们,西齐国的大军后续仍旧可以在明州西方稳住,跟咱们打拉锯战,要是他们内部能混乱就好了。”
“联系上董安手底下的那两名副将了吗?”
吕籍手指敲打着桌案:“告诉他们,这次反叛跟他们无关,全都是董安一个人的责任,只要他们能够弃暗投明,朝廷非但不追究责任,反而会给他们加官授爵,赏赐资源。”
“这件事情,我早就试过。”
聂远无奈地说道:“但是那几个人,都是董安的死忠,再加上这些年,朝廷的资源大多数都往西北三州去,明州的武将们资源不足,早就心存怨念,对于造反的决心都很坚定,否则的话,明州的这场乱子也闹不出来。
“想让他们再次反水是不可能了,除非……除非董安暴死,不然的话,这场仗起码还要打一年才行。”
“我知道,那也要再试试,哪怕他们当中有一个愿意反水,都会有巨大的帮助。”
吕籍沉吟着:“其余动向呢?”
“赵无极残部上次传来消息的时候,只剩下最后几十个人,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聂远说道:“还有咱们那位小师弟,八成……”
“啾!”
还没说完。
就有一只海东青飞入营帐,落在大帅树干般粗壮的手臂上。
“这不是九师妹给小师弟的那只吗?”
聂远不敢置信地说道:“都多久了,他还活着?真是无法想象,老大你快看看,他们这次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嗯。”
取下海东轻腿上的情报,打开看完以后,征战多年,素有着神勇无二称号的吕籍,竟然是如遭雷击,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大?”
聂远疑惑道:“怎么了这是?小师弟又使出什么了不起的策略,把敌军戏耍了?”
“戏耍?何止戏耍!”
吕籍展示着手中的情报,脸上的表情已然不是震惊,而是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有兴奋、有惊愕、有忧虑,甚至还有一丝不悦,种种情绪全部融合,转化成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表情,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道:
“咱们的小师弟非但没有死在罗天大关,反而四渡洪泽河之后,抢渡乌水河,然后直奔眉山府,诛杀梁纪年,拿到了奇兵天书!南方大局,已定!”
“你说什么?”
聂远一把夺过情报,逐字逐句地反复观看起来。
……
西齐国大军营寨。
武圣钟无心几乎是同一时间拿到眉山府附近传递回来的消息。
他根本就无法相信上面的内容:“梁纪年死了?谁确定的!就算他们直奔眉山府,也只剩下一个陈三石,不过化劲修为,梁纪年手里不是还有天书吗,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荒谬!这消息是真是假?!”
“大帅,是、是真的!”
“十日前,罗天大关收到梁纪年的求救信,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派过去在乌水河一带打探消息的斥候,可以肯定陈三石他们在临河县附近和眉山府最后的兵力打过一仗而且大获全胜。”
“如今,梁纪年的人头就悬挂在眉山府城的城墙之上示众。”
“还有一句口号,叫什么‘赤眉无德,天兵来收’,几乎传遍乌水河南北两岸,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
“所以……肯定是真的!”
“……”
钟无心胸有激雷,但面如平湖,只是声音冰冷地说道:“想不到,我大齐谋划五年,本该必胜的一仗,居然会毁在盛朝一个小小的千总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帅,如何是好?”
“不要慌!”
钟无心镇静地说道:“我们在明州的根基尚存,无非是要丢掉南方和东方,立马传令董安,让他率领部众火速向西撤退,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明州西部和盛朝打持久战,进可攻明州,窥凉州、雁州,退可返回长城以西!
“这一仗,只是没有办法必胜,但不是不能继续打下去,无非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罢了。
“而且董安的八万明州部众必须保住!
“没有这八万兵马,这一仗就真的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了。
“我听说,这家伙被姓陈的四渡之后搞得一蹶不振,务必稳住他!”
“是!我这就去传令董安。”
“……”
……
阳春府,叛军大营。
一连半个月,董安都在卧榻之上极少起来,闹得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报!”
一名将士进入营帐,他单膝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又犹犹豫豫没有敢开口说话。
“是眉山府的情报吧。”
董安撑着坐起身:“念吧。”
“是!”
将士这才把情况详细读了一遍,最后说道:“梁纪年的人头挂在城墙上,奇兵天书大概率也、也落在那个陈三石的手里了。”
他至今记得上一次罗天大关放走敌军后,前来汇报的将士的死状有多惨,一边说这话,一边流了满身的冷汗,嘴里更是不停地咽着唾沫。
出乎意料的是,董安在听完以后表现得格外平静,平静到……像是一潭死水,他只是接过情报拿在手里,用嘶哑虚弱的声音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报!”
“钟无心将军来信,说希望大帅立即领着我们西撤!”
“你也下去吧。”
“这……”
两名将士对视一眼,不得不暂时退下。
“呵呵~”
董安看着手里的信笺,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这笑意里面包含着绝望,也包含着释怀,他轻轻松开手,任由纸张缓缓飘落,然后起身走向挂在将军座位后面的将军剑。
……
“大帅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赢了,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吧。”
“咱们大帅哪都好,就是个死心眼。”
“快去劝劝他吧。”
“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去?”
“可是西齐国那边下令,叫咱们即刻西撤!”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去!”
最后,是一名副将鼓起勇气走进营帐。
“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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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一声愕然的大喊。
众人慌忙冲进营帐。
只见一身内衬长衣的董安,头发蓬乱地坐在主座之上,手中握着将军剑支撑身形,脑袋宛若无骨般自然垂落,殷红的血液从他的脖颈位置不断滴落,在脚下汇聚出一滩血泊。
董安,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