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有这么一个顽固的认知,他们总是将财富等同于黄金白银的总量,根本没有上升到货币的高度。
所以他们认为,财富是一个恒量的概念,这边多了,自然有另一边减少。
其实,学过现代经济学的人都知道,财富是一个变量。
林苏看他这顽固的架势,初步盘算可能一时半会儿说不服他……改变思路:“这花车你觉得是劳民伤财,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些人不做这花车,他们的钱,会分给百姓吗?”
李致远摇头,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怎么可能分钱给百姓?
“而做了花车,他们却是分给了百姓。”
李致远皱眉:“怎么可能?”
“做花车工序繁多,要用到纸,要木工,要设计,要着色,要做工,每道工序下面都养活着一堆人,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就是普通百姓!如果全城如你所愿,不做花车,这些人就会饿死。”
李致远愣住了。
不做花车,看似不浪费了,但省下来的钱跟老百姓有半毛钱关系吗?
相反,浪费这些钱,老百姓还真的从中得利!
林苏脑袋歪了过来:“怎么?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长期坚守的价值观崩了?”
李致远长长吐口气:“难怪人家说你就是根搅屎棍,你搅了文坛搅官场,官场搅了开始搅别人的道场!”道场,对于文道之人而言另有所指,指的是:关于道理的坚守。
哈哈……
林苏大笑:“如果你的观念是对的,我也搅动不了!我能搅动,表明你的认知本身就有问题!走吧,我带你去喝酒!”
李致远斜眼视他:“这算什么?你大朝会上不讲道义将我们带进沟去的补偿么?”
林苏抚额:“看来我需要搅的道场实在太多了!你觉得我跟你们跪在一起,然后大伙儿集体赴死,就叫讲道义?我曲径通幽将你们全体解救出来,反而叫不讲道义?”
李致远心中关于道义的定论,再度被他搅得稀碎……
于是,在前往酒楼的时间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具有京城特色的大酒楼,他进了。
非富即贵的三楼包房,他进了。
那些几两银子一盘的天价菜,一盘接一盘地端上了桌,他也熟视无睹了。
他似乎还在道义、道理这些内心坚守中盘旋,一时没有走出来。
但在林苏拿出甲级白云边准备开坛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直接伸手,压住了这坛子:“这就是甲级白云边?”
“是啊。”
“一坛可卖500两?”
“正常的没这么贵,但好像有的地方真卖这么贵……”
“一坛500两,只有十斤!每一杯下去,就是十口之家半年口粮!”李致远怒道:“这样的酒,你也喝得下去?”
林苏瞪他:“我自己的酒,为什么喝不下去?你敢说我搜刮了民脂民膏?你敢说我这酒里有百姓的血泪?”
全天下官员没几人敢说自己没享受过民脂民膏,但林苏还真敢!
他到目前为止,拿的奉有多少?说来没人信,零!
只因他还根本没有去过监察司的结算处,到底有多少奉,他都不知道。
“我管你酒里有什么,反正我在此,你就休想如此铺张!”
林苏抚额,在自己额头揉了一把,手一抬,一只袋子递给李致远:“这给你,你拿去兼济天下吧。”
李致远打开一看,义正辞严的表情慢慢变得生动。
这袋子里有白云边,有春泪、秋泪……
“现在可以放开我的酒坛了吗……”
李致远终于松开了,满脸纠结……
林苏抱过酒坛,斜眼视他:“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我喝我自己的酒,还得给你做半天的思想工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手一抬,就要敲破封盖。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挡住,还是李致远的手。
“又怎么了?”
李致远道:“你今日诚心请我喝酒么?”
“是!”
“那这坛酒算我喝了!”李致远手一起,将酒坛抱起来,起身离席。
林苏完全傻了:“你……”
李致远一步踏下楼梯,飘然而去……
林苏呆呆地坐在原地,好半天没转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捊一捊……
我请了个人喝酒,人也来了,菜也上了,人家一口不吃,把酒坛给抱走了,天啊地啊,我这是遇到鬼了啊……
林苏手一抬,官印出现于掌中,一声呼唤……
大约一刻钟,一人蹬蹬蹬蹬上了楼,正是章浩然。
章浩然看着桌上的菜,打量四周:“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喝酒?还弄得这么丰盛正式?”
“实话跟你说吧,这餐酒本不是请你的,只是我请的人……”
将事情一说,章浩然笑了,笑过之后慢慢沉静……
李致远么?我知道!
他家乡那边遭灾了,可能于他而言,这么丰盛的一顿午餐,他是真的咽不下去,抱走主人的酒坛,当然是文道笑话,但相对于他“当官服”的奇葩壮举,这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当官服?
官服还能当?
章浩然叹口气:“是啊,官服,乃是朝中定制,即便拿到当铺去当,人家也不敢收啊,但这老哥有说辞,官服虽然是官家定制,但他本人也出了一半的钱的,为何不能当?也没说不赎回,最终当铺老板没奈何,还是破例给他当了,他也从此成为官场笑柄。”
“他的家乡在何处?”
“北川……哦,对了,曾仕贵就在他家乡那边当县令。”
北川!
林苏心头微动,曾仕贵上任北川县令之后,他对北川有过简单了解,从官家资料中,他看到的是一个政通人和的鱼米之乡,但曾仕贵告诉他,那里是一县养一姓。
基本上以一县之力,养京城赵姓人家!
对,就是赵勋!
他答应过曾仕贵,或秋或夏,入北川巡视。
要不要把这个官场奇葩李致远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