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所之内,周鹤羽眼睁睁看着陈宗被李钧轻而易举的杀死,却没有选择逃跑,依旧镇定的站在原地,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度竟不逊先前分毫。
可在外人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他背在身后的十指却已经交缠在一起,指尖发白,不断颤栗。铮。
李钧拔出插在云从尸体旁边的绣春刀,刀尖点在地上,拖拽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杀了我,对你而言只有百害,并无一利。”
周鹤羽双目与李钧对视,朗声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对付王长亭,用他死,换我活。”
啪!
冰冷的刀身轻轻拍在周鹤羽的侧脸。
李钧一脸似笑非笑,问道:“你又是儒序几?”
“儒序五。但我是汝南周阀的人。”
周鹤羽顾不得眼前的奇耻大辱,在摔扑在脸上,几乎令他窒息的血腥气中,勉强控制住自己话语中的颤抖。
“你要撑杨白泽,那迟早要跟王长亭分输赢。你就算能赢他,但是他背后的王氏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以裴行俭的能力最多只能保住陈乞生,保不住你!”
李钧笑道:“他保不住我,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序五可以?”
“汝南周阀可以!”
周鹤羽已然忘记了眼前这名锦衣卫不过和自己是同阶之人。
见李钧开口接话,霎时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声道:“我可以送你返回本土,只要你进入河南行省,那大明帝国内就没人能够动你,就算是佛道两家也不行!”
“好大的威风。”
李钧眉头挑动,冷笑道:“可我没有立刻杀了你,不是想跟你谈这些条件。”
“我知道光是保命肯定无法满足你,你想要什么,开口就行。”
在求生的欲望前,周鹤羽脸上伪装的淡定如同风吹落花,快速消散。
“如果你觉得陈宗刚才的话冒犯了你,我可以将他全家的印信都交给你,供你泄愤。只要你一个念头,陈宗所有家人,无论老少年幼,瞬间都会被删除所有意识,变成任人摆布的白痴,如何?”
周鹤羽炽热殷切的目光,被李钧口中说出的两个冰冷字眼彻底浇灭。
“跪下。”
“什么?”
周鹤羽脸上讨好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脸震惊的看向李钧。
啪,又是一声脆响。
狭长的刀身在他的侧脸抽出一条猩红痕迹。
“我让你跪下。”
周鹤羽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更是让他心头一阵阵发寒。
是保留尊严,还是跪下求活?
周鹤羽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时间,在刀锋贴上自己咽喉的瞬间,这位姬路城宣慰使的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
“跪出门外。”
“李钧你”
噗呲!
一条左臂被齐肩斩落,断口出涌出的鲜血染红周鹤羽身上的蓝色官袍。
跳动的电弧烧灼着伤口处的血肉,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中,他头绣在胸口补子上的禽兽再不见半点张牙舞爪的凶恶。
当决定放弃尊严,接下来所有的屈辱都不再难以接受。
这就是儒教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周鹤羽垂下一张恐惧的面容,捂着手臂的伤口,一路跪行到户所门前。
此刻在台阶之下,所有周阀中人已然尽皆跪地。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之中,残存的姬路城锦衣卫人人带伤,人人持刀。
就连苏醒过来的箕山,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连一条断臂,依着插入地面的绣春刀,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跪地的周鹤羽,尚未恢复的断舌只能发出声声暗哑的嘶鸣。
“磕头。”李钧语气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阎君,我.”
一只脚踏在周鹤羽的后脑,踏碎他口中的话语,将他的头颅重重踩在地上。
“何至于此.”
一声叹息不知从何处飘来,李钧置若罔闻,森冷的眼眸中骤然掀起山呼海啸一般的浓烈杀意!
“虬龙,看好了!”
绣春刀裹风斩落,一颗人头沿着台阶一层层滚落而下。
尽失血色的死寂五官上,周鹤羽瞪大了眼睛,一道道寒光从黯淡的瞳孔中闪过。
铮!铮!铮!
声声刀吟紧随而起,人头落地如叩首,鲜血喷涌似洒酒。
姬路城锦衣卫,以敌人性命敬袍泽。
敬百户虬龙,敬总旗重甲,敬小旗红眼
“啊!!!”
箕山放声大喊,声音悲怆却快意。
“何至于此?”
李钧回头看去,一道朱红投影缓缓出现在眼前。
“为了几名无足轻重的锦衣卫,把自己也逼上绝路?值得吗?”
李钧曲肘夹刀,抹尽血色。
“你又是谁?”
身穿朱红官袍的男人微微一笑:“倭区宣慰使,徐海潮。”
江户城百户所。
檀香流溢,佛音飘动。
明王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身后一尊佛像低眉轻笑,袒露的手臂上半是血肉半是机械,前伸的食指恰好点在明王头顶的戒疤之上。
“师兄。”
燃灯推门而入,声音急切道:“冈山城角木蛟和滋贺城野老等人都遭到了儒序门阀的袭击,他们恐怕撑不了太久,需要派人救援吗?”
环绕在明王身周的投影同时停下了舞动,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一双双虚幻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燃灯。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弥漫心头,燃灯脸色紧张,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师兄?”
闭目冥想的明王缓缓睁开眼帘,瞳孔之中赫然是一片非人的金黄。
燃灯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脸上只剩一片木然。
“信徒燃灯,叩见佛祖。”
“知晓你的宿命了吗?”
燃灯恭敬回答:“以己饲鹰,了却因果。”
明王满意点头,随即长身而起,大步朝着户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