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点衣服大胸脯女生一吐舌头:“但是感觉30岁是很遥远的年纪了啊。”王子虚心里恶狠狠地想,等再过五年,你也要开始慌了,时间之神是公平的。
“这不是重点,请不要岔开话题。”长睫毛女生制止了话题肆意发散,“我们这个调查的主题是一般民众对诺贝尔文学奖的热衷程度。我们想问一下,您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最近公布了吗?”
“太知道了。”
王子虚还没从刚才的挫折中回味过来,长睫毛女生笑着点头,又问:
“那你知道这次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人选吗?”
“约翰·福瑟,挪威作家。”
三个女生眼睛亮起来,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对王子虚大加赞赏:“这是今天第一个能准确答对名字和国籍的。”
“哦。”
王子虚现在想到,可能自己并不能算一般民众。
一般民众会拥有49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机会吗?
不过在世俗的评价体系中,他一个30岁来考非在职研究生的无业游民,就算不是一般民众,也是比一般民众要低上那么一个档次的。就好比大丰收之于黄鹤楼。
“你对他的作品了解多少?”
王子虚说:“读过他的《有人将至》的集子,里面一共有好几篇剧本,其他的诸如散文、诗歌,我都没看过。我看得不算多。”
这个回答出乎三个女生的意料,她们对视一眼,齐齐陷入沉默。
最后波点衣服女生心直口快地说:“昨天刚颁奖,今天就读过了,怎么这么快?你家是住在书店的旁边吗?”
“约翰·福瑟又不是发了诺奖才有这个人的。我在今年的诺奖公布之前,就读过他的书了。”
波浪头女生微微张开嘴,杏子形状的眼睛充满怀疑态度地凝视着他,就好像在诚恳地说:大叔,现在靠装文青来泡妞这套已经过时了。
王子虚忍不住开始辩解:“他早已是挪威知名的剧作家,也是世界一流的剧作家,看过他的书不算什么稀奇吧?”
对于几个女生的不信任,他也并不生气。当年他购买约翰·福瑟作品时,发现网上这书的销量居然有10,顿时感到颇为意外:在中国竟然有10个人也想要追求诺贝尔文学奖吗?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其他人要去读这个挪威剧作家极简主义剧本的理由。
波点衣服女生挥了挥手,似乎想要快速跳过这个话题:“下一个问题。”
长睫毛女生猛然翻了几页稿纸,问道:“你对这次诺贝尔文学奖的结果有意见吗?”
王子虚站定脚步:“我凭什么有意见?”
长睫毛女生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我的意思是,如果让你来选,你会选谁来拿这个奖?”
王子虚脑海中飘过了很多姓名,最后说:“还是约翰·福瑟吧。他应得的。”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说可以选,那我提名托马斯·品钦、米兰·昆德拉、唐·德里罗……”
长睫毛女生叫起来:“等一下等一下……麻烦你说慢一点。”
王子虚教她那几个字该怎么写:“托马斯·品钦,品是小品的品,钦是钦佩的钦……怎么回事?中文系的学生,怎么连托马斯·品钦都不知道?”
长睫毛女生被训得眼睛里波光粼粼,王子虚可管不了那些,接着说:
“如果能够让死人活过来领奖,我还会把奖发给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卡尔维诺、纳博科夫、菲利普·罗斯……哦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死的时候还没有诺奖,那只能麻烦诺贝尔老先生早点死……
“没听清?好,我说慢一点,托马斯·品钦、唐·德里罗、米兰·昆德拉属于要尽快给他们颁奖的,再不颁他们可能要死了,死了就来不及了。菲利普·罗斯已经够惨了,18年死的,只活了85,上面几位也跟他年纪差不多,要是死了,那将会是诺奖的遗憾……”
王子虚的喋喋不休越是衬托地场面诡异的安静。三个女生面面相觑,显然这番连珠炮让她们颇为不平静。
波点衣服女生举起手打断他:“我问一下,你要报的是那个专业的研究生?”
“中文系。”
三个女生这才释然了,胸口郁结的闷气一扫而空:“原来是师兄啊。”
看着女生们弹冠相庆,王子虚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她们诡异的沉默是因为他的表现太超出预期了,女生们被他报菜名的行为打击到了,感到颇为妒忌。
“师兄是本校的还是外校跨考啊?”
“我本科是北理。”
“……北理有中文系?”
“我不是中文系的,我学的是工科。”
看着三个女生脸上的表情,王子虚语重心长道:“并不是只有中文系的人才读书,也并不是中文系的学生读的书一定比别人多。要让所学专业为自己添翼,而不是让专业成为固化自己的模具。”
他说完,感觉这句话有几分伟大在里面了,听者的反应却不尽人意,三个女生没一个应声,王子虚顿时觉得有点气馁,怀疑自己刚才的说教是不是爹味有点重。
这也体现了这些年以来学生精神面貌的变迁。现在的学生更自信了。如果是以前,陈青萝说“你居然连xx都没有读过”的时候,王子虚的反应只有点头哈腰“我无知我有罪”,恭送陈青萝大驾后回家偷偷熬夜看书。
但现在就不会这样了。王子虚不自觉中端起了昔日陈青萝的架子,和当年她教训自己时的神态如出一辙:什么?你居然连托马斯·品钦都不知道?在世的传说,美国最伟大的严肃作家之一,《万有引力之虹》,这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敢在中文系呆着?
但是三个女生无动于衷,王子虚开始反省自己:也许不知道托马斯·品钦也并不是什么罪过。
但是最后击穿王子虚防线的却是波浪头女生一句无所谓的话:“你说的几个人里面就米兰·昆德拉我听过,不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王子虚怔在原地:“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不久的事儿啊,当时好多新闻,你不知道吗?”
王子虚连忙开始搜索。这几个月他闷头在自己家里搞创作,压根没看新闻,搜到“米兰·昆德拉离世”的消息后,他双手抱头,在原地呆了好久。
随后,他失魂落魄地说:“你们问完了吗?”
“嗯,完了。”
王子虚告辞了。弗一离开,三个女生之间就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他是真懂还是在吹啊?”
“我不知道啊,我才大二,你问我?”
“铁文青……不对,文中。文学中年人。”
“唉,怎么来中文系的尽是这种怪人?”
“不怪你也记不住啊。”
“唉,我觉得不用在乎那么多,人家一看就是热爱文学,怀揣梦想过来的,不用嘲笑人家我觉得。”
她们并不是对王子虚有什么意见,只是单纯用审视的目光评估着王子虚的斤两与价值,随后发现很难将这个30岁开着小米su7跑到南大来考中文系研究生(还是跨考)的人套入任何一个现有的社会框架当中,于是她们觉得迷茫。
王子虚的迷茫则是一种人生危机:米兰·昆德拉也死了,终究是没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
在此之前,菲利普·罗斯已经死了。
很快,托马斯·品钦也要死,唐·德里罗也要死,赛斯·诺特博姆也要死,阿多尼斯也要死,年轻一点的,说不定村上春树也排上了日程。
死在得奖之前的大作家何止他们?卡尔维诺也没有得奖。谁知道他会死得那么早?
博尔赫斯也没得奖,这该找谁说理去?
加缪倒是得奖了,四十四岁就得了奖,然后他四十七岁就死了。简直就好像算到他短命,所以提前给他发奖。
如果加缪没有死,诺奖早一点发给卡尔维诺,历史会不会改变?
如果连那些人都没能捞到这个奖,他真的能做到吗?
王子虚抬头,看向南大的新图书馆,太阳照耀在蓝色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个世界会记住他来过吗?
……会不会记住他不知道,但总之,他记不住崇文楼在哪儿了。
王子虚回过头,找到那三个女生,小声问道:“你们知道崇文楼在哪边吗?”
“从前面直走左拐第二排房子前面进去……”
三个女生倒是热情,一顿叽叽喳喳过后,波浪头女生说:
“算了,我们带你去吧。”
王子虚顿时感到受宠若惊。
这又是王子虚当年和现在的学生又一个不相同之处:现在的学生比起那时候更加自信,也更热衷于管闲事,所以对于一些龃龉,说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一码归一码。
王子虚这才注意到三个女生身上更具体的位置,比如长睫毛女生的妆容比两外两位要稍微厚一些,波点衣服女生的衣服更加宽松,或许正是为了掩盖她的胸部,波浪头的女生嘴唇丰润,头发还做了挑染。
无论如何,这个年纪的女生总是美的,无论怎么打扮都美。长久地混迹其间可能不觉得,比如当年王子虚上学时就从未对身边女生的颜值有何感想,但如今拖着三十岁的躯体来到这里,才突然发现年轻有活力的身体的美。
年轻的肉体们带着王子虚穿过小路到了宿舍楼下,他看到一大群人围在宿舍楼间的草坪上,波浪头女生顿时垮下脸:
“怎么还在啊?”
王子虚颇为好奇地伸手指了指:“这是在干嘛?”
“表白啊?看不到吗?”
王子虚放眼望去,只感觉人山人海,围住中间不知道在做什么,有人在喧嚷,也有人鼓噪,久远的记忆被敲醒了。
“弄了快一上午了吧!杜可竹怎么不出来?哪怕给句话,让人死了这条心也好啊。”
波点衣服的女生语气颇为不满,似乎对那个名叫“杜可竹”的女生有意见。
“就是说啊,同意还是不同意给句话就行,搞成这样堵在这里,走路都没法走了。”
长睫毛女生眨巴眨巴眼说:“也不能怪竹竹,又不是她让人过来表白的。三天两头都有人给她表白,她也很烦啊。”
“那谁让她自己张扬的?她开奔驰e系来学校,谁不知道她家里是富二代?”
“不是吧?我听说她不是富二代,自己在外面创业,钱都是自己赚的。”
“不对啊,不是说她写小说吗?”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波浪头女生最后吐槽道:“什么凤傲天文学?你们谁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下来处理一下。”
王子虚伸出手表,想说时间不早,我先告辞,接着听到身旁长睫毛女生幽幽道:“不用打电话了,她已经下来了。”
接着,王子虚便在人群之中,看到一头绿毛飘然而至,人潮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应声而开。
他看清楚那绿头发女生面孔后,才哑然失笑,什么杜可竹,什么凤傲天。
这不是无罪诗人吗?
接着,诗人脚步不带停,快步冲向王子虚,就仿佛早已料到他在这里一般,在三个女生讶异的目光中,一只手钢钳一般地箍住了他的胳膊。
“走。”
“去哪?”王子虚惊慌失措。
“总之先走。”诗人低头压根不看他,“而且,现在不是无罪诗人,现在是永罪诗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