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春宴间,青萝绕枝
“我听到‘王子虚’这个名字时,就想起来,之前听说过你,一问梅汝成,果然,你不就是那个‘暮雪满前村’嘛!”
众人的目光看向王子虚。重提这件事,让王子虚有些窘迫,因为这事儿的起因来自一场不该误会的误会,要不是他自作聪明,也不会有“暮雪满前村”。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搓揉一番,最终却说不出什么话。
梅汝成掐灭了烟走进来:“那次过后,我时常还聊起‘暮雪前村王子虚’,我还以为他要埋没了,没想到这小子,抓住机会又冒了一次尖。可能这就是锥处囊中、其端立见吧。”
钟俊民问:“什么‘暮雪前村’?”
大领导谈兴上来了,翘起腿靠在沙发上:
“这事说来有趣,当时,我在开一个现场会,因为突发状况,手头定好的发言稿要改,而当时距离开会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说实话,我没指望稿子能准时改好。梅汝成急急忙忙赶来时,我都已经做好脱稿讲话的准备了。当然凡事要做两手准备,我还是要求他马上写。
“简单对了一下要求,他改出個脸稿,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懂。刚好现场出了个突发状况,我又要带着他去处理,中途我跟他说,算了,理出个思路就行了,稿子不用出了。
“因为我知道,他们改这个稿子,校对、排版,还得开车送过来,窗口期只有不到十分钟。十分钟改一篇稿子,不能保证质量,还不如我自己脱稿讲。勉强弄一篇出来,反而影响我自己的思路。”
该说不愧是大领导,记忆力惊人,这个故事说来有条有理。
在场的人有喜欢王子虚的,也有讨厌王子虚的,但因为讲话的是大领导,没人敢显得对这个故事没兴趣。所有人都屏气听着,尤其是刁怡雯。
刁怡雯一直不知道,王子虚是如何搭上梅汝成这条线的。大领导这个故事为她补充了一条重要信息。比她更认真的是张倩,只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故事里的王子虚,和她们印象中都不太相同,两人心思各异,但相同的是,她们都蓦然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了解过王子虚。
王子虚也听得很认真。或者说至少表面看起来很认真。
这是他亲身经历的故事,站在沈剑秋的视角讲来,这个故事却是这副模样。
情节上大体相似,但两人视角的不同,让故事的内涵悄然发生了流变。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这让他想起了那种“复调小说”,又让他想起威廉·福克纳、村上春树等作家。
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视角、不同的观点,相互交织、相互勾连、又相互碰撞。
王子虚想,如果自己要写一部长篇小说,要不要采取这种体制呢?他感觉十分富有挑战性。
要知道,哪怕是举世闻名的小说家,也会觉得这样写很有难度。
但有难度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让妻子知道王子虚在大领导讲话时,还在开着小差思考写小说的事,肯定会暴跳如雷骂他愚蠢。王子虚自己倒不觉得自己愚蠢,主要领导并没有留给他插嘴的余地。
他已经进化到可以随时进入神游状态思考小说技巧的地步了。
冥冥之中,他感到有股视线朝自己投来,他马上抬眼,下意识去寻陈青萝的身影,却看到她目光专注地盯着沈剑秋,没有看过自己的迹象。这让他产生了几分自嘲情绪。
沈剑秋接着说道:“……过了半个小时,稿子准时送到我手上,我一看,就跟梅汝成说,这不是你们研究室的水平。他说是的,因为这稿子是某个路过研究室的人写的。”
李庭芳好奇地指着王子虚:“那个路过的人就是他?”
“对。就是这小子。”
众人的目光飘向王子虚。
沈剑秋喝了口水:“最令我诧异的是,这篇稿子还把我的诗给改了,关键改得还别开生面。我一算,考虑到他还要改稿、校对、排版,改诗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一分钟。我说这是哪儿来的诗才,怎么我在西河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人呢?”
钟俊民点头道:“这就是‘暮雪满前村’啊。”
“对。”梅汝成补充道,“我问了他们,王子虚改这句诗,虽然是自作聪明,但可堪说一句才思敏捷,前后只了十几秒就写出来了。”
沈剑秋笑吟吟地望向他:“别人都说你是一匹黑马,因为你的名字在西河文坛无人知晓,可我听到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凭实力拿下这个一等奖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剑秋这话说得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的张倩却通体冰凉。
大领导看似只在讲故事,但他最后这句话,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他明明是在回应刚才那场闹剧。
钟俊民道:“这句诗本身并不算特别出彩,但考虑到创作时间,确实可说是有诗才。”
梅汝成道:“不过,也不排除这小子是提前打磨好了句子硬凑上去的。”
大领导笑了:“那要不再刁难刁难他?”
钟俊民说:“再刁难一下他吧。他写的当代文学我没法置喙,诗才方面,我还是可以品评一番的。”
沈剑秋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梅汝成,你出题,考考他。”
发觉有乐子可看,宁春宴马上来劲了,她看向一脸茫然的王子虚,不知为何很想发笑,扭曲着嘴角撇过头去,发现陈青萝正直勾勾盯着王子虚。
其他人表情各异,林峰额头上有汗,一方面是穿的衣服太厚,热的,另一方面是因为紧张,他看上去仿佛比王子虚还要紧张。而崔贤跃跃欲试,似乎也想被考较一番诗才。
梅汝成沉吟一番,道:“今天也不刁难伱,你以这次的文会为题,作一首诗吧。大领导时间有限,最多给你3分钟。”
崔贤刚才还跃跃欲试,听到这个时间限制,登时息了竞争心。林洛的表情似笑非笑,似等着看王子虚出洋相。
宁春宴倒不担心王子虚出什么洋相,他在文会上当之无愧拿了第一,即使写不出来,也不会有人质疑他,就是他自己会有些没面子。
王子虚问道:“能给我纸笔吗?”
马上有人帮他拿来纸笔,搁在了王子虚面前的茶几上了。
王子虚呆然看着前方。他没料到今天会有人考作诗,压根没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古人在诗词上已经把意象用尽,无非只是把已有的句子重新拼接成新气象罢了。
对他来说,倒也不难。
梅汝成掐了个表,说:“你们其他人,如果想要一展才华,也都可以试试。”
秘书给其他人发下白纸,多数人都婉言谢绝了。七步成诗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接下白纸最后一句都写不出来,也只是自取其辱。
“给我一张。”林峰举起手。
林峰颇讲义气。他虽然不会写诗,但想到王子虚都写了,他不妨陪一个。到时候他写不出来,也不显得难看。
宁春宴咬着嘴唇,对王子虚半嗔道:“你盯着我干嘛?你快写啊!”
王子虚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前方,而宁春宴刚好坐在他前面。实际上他没有看她,只不过是在思考问题时,双眼没有对焦,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倒是宁春宴这一嗔,让他有了一点灵感,提笔在纸上开始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