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汝成瞪了他一眼:“辞什么职?怎么,牛脾气起来了?学海瑞罢官哪?”
王子虚张了张嘴,没说话。他还真不是海瑞。他在文暧那儿有两成股权,辞职了正好无缝接手,省得以后申报个人事项的时候头疼。
可这事儿不能说。
梅汝成一脸痛心疾首,如同训自己子侄辈:“搞文学不是把自己搞脆弱的,搞文学是把自己越搞越强。碰到点黑暗就不干了,那怎么行?哪儿没点黑暗,伱以为外面就很干净?你以为你是陶渊明,是海瑞,在别人眼里,你是逃避!”
刘科长说:“是啊王兄,你能提条件你就大大方方提,梅主任的面子摆在这里是吧?而且你想想,你辞职报告交到组织部,大领导都会看的,他看到你名字眼熟,要问起来,说不定还搞出一场政治风波。”
苟应彪满头大汗:“小王啊,辞职的话咱们再也不谈了。咱们今年评优,这个优秀我尽力给你争取,还有明年的晋级提拔,我也马上排上日程。”
他这话是咬着牙说的,仿佛出了极大的血。当等了许多年的话终于听到耳里时,王子虚却一瞬间释然了。
“我不要优秀。”王子虚说。
梅汝成眉头一皱,转身到一旁抽烟。
苟应彪压低声音说:“你别耍脾气了,当着梅主任的面搞得大家难看。”
王子虚看到,苟应彪眼睛里满是不耐烦。苟应彪自始至终都没有理解他。他以为王子虚的拗劲,都是在搞他难看。
在多年的时光中,他已经放弃了向别人解释自己。不是同类的人,永远也无法相互理解,就正如他无法理解苟应彪是如何做到变脸速度这么快的。
他深吸一口气,说:
“我真不要优秀。我拿了这个优秀,又能怎样呢?明年我就31了,九级科员。就算顺风顺水,再过6年,准点提到副科,再过6年,才是正科。那时候我就43了。
“咱们西河正科级工资是多少?六千多,七千多?到时候西河房价到多少了?这点工资够干嘛的?
“我以前一直在等这个优秀,不是因为我想提拔。我见了以前的同学,他们只会对我说,你怎么还在当办事员?你一个月四千块钱工资够干嘛的?
“现在就算拿了这个优秀,等我到四十多岁了,碰到以前的同学,他们还是会说,你怎么还是个正科级?你一个月七千块钱工资够干嘛的?改变了吗?什么都没变。
“我等这个优秀不是因为我想要提拔。我只是想给过去的人生画个漂亮点的句点,用这个结局告慰过去的自己,告诉他,王子虚,你过去的选择没有错。你其实很优秀。
“但是这个结局我等了九年。已经太迟了。我告慰不了自己,我没能对得起过去的牺牲。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人,我是一个死缠烂打的犟种。不过好在我喜欢我自己。”
苟应彪愣了半天,咬牙问:“那你直说,你到底要怎样才不甩辞职的话?咱们有必要非要闹得鱼死网破吗?”
王子虚说:“我要你给我道歉。”
梅汝成在一旁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青色的烟圈飘飘摇摇,升到天板上。他眼中略带触动,似乎感到了几分共鸣,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作为一个五十多的老人,王子虚某种程度上像个镜子,他从他身上照鉴了自己,他难以评价他的行为和心性,就正如他不知道走上另一条路的自己会过上怎样的人生。
他在心里下了个判断,像王子虚这种人,将来不是掉到尘埃里找不着,就是突然一飞冲天让所有人都看见。他能做的只有蹲在路边吸着烟,默默欣赏他的结局。
不管是哪种结局,一定都非常具有艺术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