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武当年私奔外逃,沿途都走驿站,相当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只有在驿站,你才可以更为快捷方便的获得饮水食物,以及马匹的草料。
所以两京走廊,还有洛阳至江淮的水陆驿,有不少人见过这小子。
一来穿着谈吐不凡,再者,个子太高,在江淮一带特别醒目。
陆陆续续有七十多人,已经抵达京师,大理寺安排这些人观看原画稿,以此指认严武。
其中有六个人,声称见过严武与画中女子在一起。
这下好了,张均兴奋了,直接就带着人往隋王宅,要将严武带走。
咸宜是当下大唐的所有公主当中,最难惹的,李隆基和武惠妃将她宠上了天,以至于性子非常跋扈,律法在她这里形同虚设。
“七十四人,只有六人指认,那不是还有六十八人认为所画非人吗?”咸宜站在王府外,脸色不善道:
“这样的证据你们都敢拿出来?”
张均不愿与咸宜胡搅蛮缠,所以这次出来,将他的弟妹宁亲公主给请来了,宁亲公主带人负责缠着咸宜,他带人负责抢人。
一时间,安兴坊闹出极大的动静,两边直接动上手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十六卫当中,有两卫未设大将军,由李林甫摄大将军事。
左右领军卫。
很快,领军卫来人了,说是奉右相令,将严武带走,案子由大理寺移交御史台审查,直接将张均的权利剥夺了。
至此,张均意识到,自己与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即将无缘了。
因为李林甫此举,无疑是要庇护严武,打算翻案。
但是他不死心,于是直接去了兴庆宫告状,说李林甫无视律法,肆意移交人犯人证,与严挺之结党营私。
当下的朝堂虽然派系林立,但够资格跟李林甫斗的,也就是东宫了,东宫还是占了个储君的优势,否则根本不是李林甫对手。
张均明显不是那颗菜。
他见到李隆基之后,李隆基直接甩锅给李林甫,让张均自己去找李林甫商量。
中书门下,张均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滚”这个词。
圣人都不曾辱骂我?你个哥奴敢如此轻视于我?
盛怒之下,张均撸起袖子就打算揍李林甫,结果被人给拖下去了,李隆基得知之后,治了他一个以下犯上之罪,罢了他的户部侍郎。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严挺之这下子,算是彻底被钉上了右相党这个标签,李隆基是否介意,谁也不知道。
三月二十,
严挺之进入尚书省,担任吏部尚书,王鉷因营造有功,接任张均留下来的户部侍郎。
王鉷已经跟着杨慎矜,投靠了李林甫,从户部司员外郎跳级至侍郎,符合循资格,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李林甫至今,已然成为开元以来权势最盛者。
陇右地区的军费,李林甫如数调拨,正在按批次的送至皇甫惟明手上,他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平康坊,右相府。
李林甫、裴耀卿、严挺之,三人坐着下棋,严挺之是那个观棋之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虽然严挺之一直在旁叨叨,但他说的与棋局无关:
“我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那么接下来,杨慎矜恐会向右相索要户部尚书,不知右相心意如何?”
李林甫落子之后,哈哈一笑:
“挺之这个索要二字,可谓一语道破,杨慎矜的才能,让他做太府卿已然足矣,户部尚书他干不了的。”
裴耀卿点头道:
“他是想以户部,来补韦坚于平准署落下的亏空,一旦交给他,户部立时也就亏空了,这个位置,少阳院是要给韦坚留着的,右相令韦坚筹集一百万石粮食,他一下子上缴一百四十万,圣人龙颜大悦,近来对韦坚赞口不绝。”
“老夫不同意,谁也别想进户部,”李林甫笑道:
“二位贤兄皆为坦诚之人,老夫在你们这边,无不可谈之言,杨慎矜,老夫会继续以户部尚书的位置吊着他,至于韦坚,没个三五年,想都不要想。”
严挺之道:“皇甫用钱,韦坚出力,应是太子打过招呼的,这两人可谓少阳院之左膀右臂,至于王忠嗣,终究还是圣人心腹。”
李林甫心知身边这俩人,早就看明白,他与东宫对着干的格局,是圣人一手缔造出来的。
但是这种事情,谁也不会明说。
“严武的案子,老夫跟李适之打过招呼了,那六个多嘴的,会改口的,大郎的事情,几日之间便有定案,挺之近来,最好与李适之多走动一下。”
严挺之摇了摇头:“那就不必了,右相既然已经安排妥当,我是放心的。”
“你是觉得卢奂会帮你在李适之那里说好话吧?”李林甫笑道。
“哈哈”严挺之笑道:“右相对国宝郎还是了解的,他肯定会多此一举。”
李林甫如今心情大好,严挺之的归顺,直接给他带来了两员大将,卢奂和李齐物,还可以借此维系与高力士的关系。
卢奂眼下,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不会与李林甫再对着干了,一应政务,相当配合,但李林甫也知道,没有靠得住的手下,只有用不好的下属。
“今年的科举,就交给挺之与国宝郎了,老夫费心国赋,实无力再主持科举之事,”李林甫笑道。
严挺之点了点头:“还是需右相从旁指教,以免纰漏之失。”
“好!”李林甫点了点头,你的态度还是好的,于是他转移话题道:
“前几日闹出的那件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南曲的那位达奚娘子,傍上隋王了,听说隋王还给国宝郎牵线,介绍了一个相好的?”
严挺之苦笑道:“某知之不详,曾私下询问国宝郎,他却对此只字不提,可见还是有干系的。”
李林甫转头看向裴耀卿:
“南曲的生意,裴敦复、裴宽都有份,焕之应该没有吧?”
裴耀卿点了点头:“我这是南来吴裴,自比不上东西大宗在长安的根基,不过宗族与我有过商量,但老夫不愿掺和。”
河东裴氏,顶级门阀,与京兆韦差就差在,大本营不在长安。
裴耀卿这一支,曾经南下襄阳定居,后来北魏时期又举族返回河东,距今两百多年,根本不是裴耀卿口中的根基不稳,他们这一支早就重返宗族,与大宗联系极深。
河南尹裴敦复,眼下就是李林甫的人,太原尹裴宽,是裴耀卿当年一手提拔的。
严挺之道:“南曲的事情,牵扯极深,还是不要让隋王掺和了,他的性子,指不定能捅出多大的事情来。”
“唉”李林甫叹息一声:
“挺之不知恶钱之祸,才有此言,钱货混乱,物价涨跌无常,不受朝廷控制,均田制之败坏,与恶钱广泛流通,关系极大,粮价涨跌之间,多少田户失宅破家,说句伤心的话,眼下是世家富足,民不聊生啊。”
裴耀卿与严挺之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皆感震撼。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民不聊生四个字,你敢当着圣人的面子说出来吗?
裴耀卿是真服了,你的人品是够差的,但宰相这个位置,也确实只有你能干。
“这个烂疮想要揭开,谈何容易?”裴耀卿沉声道:
“一个窦锷无关轻重,但隋王若是得罪过众,恐成众矢之的,右相换个人吧。”
李林甫微笑摇头:
“别人没有这个胆子,他们也不会为我大唐考虑,惟我宗室,方存护国之心。”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裴、严二人都给讽刺了,但两人并不会放在心上。
事实如此,他们俩都曾经担任过顶级要职,但恶钱的事情,从来没有胆子去管。
裴耀卿更甚,恶钱就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进入长安的,全是勋贵,还有自己本族,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
若是将家族也得罪了,到时候不让他进祖坟,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适当揭开一些即可,没必要闹大,”裴耀卿道:
“非一日之疾,想要改变,难呐。”
李林甫捋须笑道:“这是自然,就算是老夫,也不敢将人全都得罪了,适当的打击恶钱,为国减轻压力,也就罢了。”
他也没胆子,如果有,也不会让李琩冲在前面了。
因为恶钱的事情,圣人其实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约束不了,便放任其流通。
但是李林甫不行啊,他的职责是搞钱,眼下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一个办法总是用,便是竭泽而渔,无法长久。
所以他才会盯上恶钱。
“你我三人,在这件事情上面,要齐心协力,暗中帮助隋王解决一些麻烦,”李林甫分别看向二人,道:
“愿否?”
“自然,”裴耀卿与严挺之同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