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景物黯淡下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什么也听不见。
她被一阵刺眼的温暖灼醒,呆滞地看着桌上简陋的蛋糕,七根五彩缤纷的螺旋小蜡烛快速滴着油泪,她下意识吹灭,耳边响起零星掌声。
“祝我们的小公主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对了,她原来有一个名字,不叫祁墨,叫王小二。
周围的景物骤然明朗,小孩坐在低矮的房屋里,一根白炽灯在身后暗暗发亮。———这是王小二的七岁,身上缀着廉价珍珠和亮片的小裙子,高高兴兴地吹灭了蛋糕蜡烛。
“小二不怕,等这阵过去了,我们就可以看电视啦,到时候还看电视唱歌,好不好?”
———蜡烛再亮起,是八岁那年台风停电,屋子外风雨呼号,窗栏摇晃作响,一豆烛火映照着两张模糊的面孔,安抚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
识海变成混沌的泥泞,她恍恍惚惚地在其中行走,侧头一看,前世今生,所有记忆碎片化成一条黯淡的河,绕过她的躯体,向无尽的深渊流去。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去赌了吗?”
——女人的声音骤然拔高,尖锐的带着颤抖的余韵,炸裂的镜子碎片倒映出无法弥补的家庭裂痕,年幼的王小二站在巨人中间,往裂痕里旋转跌落。
男人和女人转身,黑色的脸庞上两只漆黑的眼睛,紧紧的锁在她身上。“小二,如果我们两个离婚了,你要跟谁?”
光阴荏苒,很多记忆被蹉跎成了一道弧光,一片尖锐的角,却再也记不起更多的细节。
后来父母离婚,王小二被男男一家接走。她成了那个年代的小镇做题家,熬着千篇一律的夜,感受着时代洪流中一些正在死去的激情。她考上了重本,然后又考上了一本的大学。
她从自己狭窄的人生中短暂地脱离出来,流连在庞大的互联网上,许多滤镜被打碎,许多认知在重组,她渐渐发现,原来人生就是在重复一样的痛苦。
活在一个集体的欲.望里,被裹挟着,毫无保留地往轨道中间滑去。
毫无趣味的人生成就了她这样一个毫无趣味的人。穿越以后,她仍旧只能普普通通地活在其中,却在某天忽然发现,这具身体一点也不普通。
王小二占据了一具不属于她的身躯,接手了一段不属于她的命运,当她规规矩矩按照命运的脚步提醒向前,却在某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深刻的疲惫:
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为什么要为此而努力呢?她无知无觉地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中,瞬息流过的吉光片羽里,闪过几段陌生的记忆。
那是来自祁墨。
“造孽哟,第五个了,黑心肝的遭报应连累老婆子……”
一双苍老的手颤悠悠捧着草席,草席里一枚湿滤漉的血孩子,张着小口急促的呼吸,老人混沌的眼瞳盯了半会儿,将水缸合上,好久取来一段空心疏木,把孩子塞进去,轻轻放进河里。“走吧,走吧,”站在岸边遥远的呼唤, “走吧,走吧。”
河流一路湍急往下,枯叶落下,被一只脏脚碾过,泥浆从指缝里“噗叽”涌出,小孩叼着烧饼飞也似的逃窜,甩下身后怒叱喊骂:“脏心烂肺老鼠养的小贱蹄子没娘……”
她穿过小巷,巷道尽头是云雨初霁的微光,一尊高大的身躯倏地挡住,光线消失,她仰头。那人身穿暗金描边红缎锦衣,两侧耳垂肥厚拖延,各自穿着五道细小金环。她皮肤瓷白,体型大得惊人,眼如笑缝,面似弥勒。
白否用大手缓缓摸着她的脑袋,微微撑开眼皮。
“汝自何方来?”
“….….”
她的嗓音很好听,带着一层低低的磁性,几近魅惑。
“这是什么?”她指着女孩口中的烧饼。“….….”
白否看着女孩稻草般脏兮兮油乎乎的脑袋,轻声道,“汝在想什么?”
“….….”
女孩抬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她张嘴,烧饼掉在手里,声音清脆。“饿。”
白否愕然。
然后笑了。
她肩膀颤抖,竟是克制不住,仰天大笑起来。那一天,白否仙司发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既不疯也不傻,只会喊饿的钥匙。
记忆的碎片继续流,祁墨的脚边划过一道冰凉雨水,那一年,历史罕见的暴雨降临《洲,将大地变成一片流动的土河。仙盟的议事阁内,小小的女孩茫然地站在一圈巨像中间,争论吵架的声音如同炮响,在她头顶打着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简直是胡闹!倾国灭世之物,岂可放纵于世间!”“怀柔政策更是扯淡!难道要用全天下为注,去赌那灭世大妖的一丝善意?荒唐!荒唐至极!”
“一位躲躲藏藏,束手束脚,正是因为我们怕!才给了妖魔为祸作乱的漏洞!”玉骨扇“啪”地合上,白否不急不缓,字字有力。“若是这力量能为仙盟所用,届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难道诸位就不想看看?”
“…...”
“….…”
白否一竿
“从今日开始,此女收为盟主义女,赐姓氏祈,单字为墨。”
那一天,女孩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名字。墨者,漆黑无底,融天下万千颜色;天下万千颜色相融殊途同归,是为墨。
杀了祁墨。
一道飓风从身后追上,祁墨猛地回首,身侧诸般记忆碎片如泡沫消散,唯有面前一张巍峨如山的镜子,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回忆录一般在其中播放,无数张面孔走马灯似的闪过,最终定格在了一张浅笑妍妍的脸蛋上。
鹿穗站在人群的逆流中,快活地朝她扬手。“师姐!”
“没什么舍不得的。”树叶飒飒,风起发扬。她如此认真,眼眸熠熠生辉,“我在乎师姐。”
在这个迷雾一般的陌生世界,祁墨也曾感受到过那么一点点温存善良。真真假假,如果要—笔一刀的划分,世间没有人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解读。就像她的父母,像她被道德压力绑架的舅舅舅母。她只相信那一瞬间的真心,哪怕只有一瞬间,抓住了,便是弥足珍贵的事情。
因为她只有这些了。
———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为什么要努力呢?口腔腥气弥漫,祁墨狠狠咬破舌尖,清冽的痛意刺醒了意识,她生生挣开兔精的控制,瞳眸一亮!
或许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原因。又或许,她和前世的王小二一样,不愿意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被裹挟着,连一点真正的自我都抓不到。
眼前混沌清明,祈墨重新站回了选拔的擂台上,入目却是鹿穗那张惊愕的脸,手中刺出去的剑来不及收回,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胸膛!
噗嗤——
时间在那一瞬间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