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巛洲篇(第1 / 2页)

楔子

轰——

鲜血从四肢百骸争相竞出,长剑“铮”的一响没入地面,她手握剑柄单膝跪地,血气从口中艰难喘出。

绀碧青衣已被染成深红,丝丝缕缕挂在身上,狼狈至极。她五指死死扣紧剑柄,心知自己腿骨已碎,再也站不起来了。

头顶,万千鬼魅黑魆魆如大军临境,腥绿色的光点在其中游荡,桀桀发出痴笑。

“无圻铃……无圻铃……”

“拆她的骨!分她的魂!”

“抢过来!抢过来!”

亡音震颤,遽然,山呼海啸地冲着青衣少女直刺下来!

腰间,无圻铃玉身微晃,却再也发不出半丝铃音,那铃舌被她攥在另一只手里,已然失去光泽。

她抬头,望着漫天狂风似的亡魂鬼魅,闭上眼睛。

好奇怪。

痛苦,绝望,不甘,死亡的煎熬之下,她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曾经骇浪滔天的海面,如今古井无波,只剩清亮的水面,如同镜子,反射着她过往的一切。

——生死有命,道法自然。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那个人缓和的嗓音轻轻叩在她的耳边,带着一片雪白的衣袂,和濯手浇花的清癯身影,一如既往的,立在晨曦的薄光里。

回头——

回头再看我一眼。

求你。

青衣女子茫然地望着一无所有的虚空,眼角红血沁出,渐渐地,黑夜降临。

长剑从地上拔起,又“当啷”落地,无数尖叫的黑魂从她的肉身穿刺而过,万千三魂枝刹那间化为齑粉,弥天洒下,宛若秋末雪籽。

那是四月。

*

“……人之一身,自脐而上为上半段,如植物之枝干,生机向上;自脐而下为下半段,对应植物之根,蓬勃向下。所谓黄庭,一指下丹田,亦指明堂、洞房、丹田三宫,正是脐眼处……”

寂静的山下学堂,浓荫如盖,第一只蝉钻出地底,发出夏至的第一声嘹鸣。

课堂角落,几位弟子嘘声呼唤。

“师姐……师姐?”

“师姐你醒醒,别睡了,他走过来走过来了!”“——师姐!”

“……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

佛肚竹鞭“啪”地一声敲在桌上,周围刹那噤声,只听得清咳两下,一道温润嗓音在后脑勺上响起:“——祁墨?”

“……”

黎姑陡然拔高嗓门:“祁墨!”

祁墨猛地抬头。

她的眼皮都还没撑开,鼻梁上一道被桌沿压出的红印,那是与周公酣战的勋章。祁墨迷蒙地捂住下半张脸,熟练地翻开桌上崭新的《人体灵脉行运基础》,然后眼睑下耷,一派沉思模样。

黎姑气笑。

“……错了,”黎姑用竹鞭轻轻点在书册上,“今日学的是《黄庭外景经》。”

仿佛在耳边设下了音障,好半天,祁墨仿佛才听懂他说的是哪五个字。

慢吞吞地伸手向桌上的书堆,开始一本本翻找。

空气里的一根弦登时绷得死紧,没人敢往这边看,每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黎姑的余光扫到。

山下的弟子都知道,黎师叔面善心狠,是尊泥菩萨,亦是黑心菩萨。

黎姑执着竹鞭,很安静地看着祁墨翻书。

有一说一,他确实拿这孩子没办法。

仙盟主张有教无类,取消亲传和凡门区别,加上本该教导她的人两袖一拂闭了关,祁墨作为师姐,如今只能屈尊和其他内门子弟一同上课,恰如毕业生回归基础开始补,感到无聊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种种劝服自己的理由从脑袋里如页书般飞快刷过,黎姑忍了忍,终于还是劝诫道:

“你们不要小看这些基础课本,即使是那些纵横一时的修仙大能,也始终离不开这一点一滴不间断的积累。”

“你们这一代还年轻,未来有许多机会接触那些高深的功法和艰涩的心决,要理解要吃透,首先基础就要扎得够牢。”

“根深之树不人风折,这基础的课本,就是把你们的根,往下扎……”

“黎师叔,”有人举手道,“师姐又睡着了。”

黎姑:“……”

很好,上难度了。

入山五十余年,玄虚山二峰三门六宫,他黎浮白就没见过这般怠惰态度散漫的弟子!很好,很好,黎姑面上浮现微笑,周围弟子却惊觉温度骤降,于是不觉缩得更紧,唯恐被那杀人的冰碴溅到。

祁墨还在闭着眼睛摸书,忽然听见头顶师叔温和的嗓音落下:

“我说,可千万别被你们师姐这副模样骗了去。”

“……”

“诸位有所不知,你们这位师姐是玄虚山宗主,那位国主钦点的天箓大人百年来唯一收入的座下弟子。宗主闭关前亲自嘱托,叫我好生教导这位难得一遇的天才学生,可惜呀,”

祁墨沉默。

祁墨猝然清醒,终于从这位师叔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味道。

“——可惜呀,黎某力不胜任,”黎姑把竹鞭收进怀里,看着祁墨,笑得温柔敦厚,“今日不如破次例,让这位关门大弟子演示演示,也教教我等凡人?”

说完,他转身向讲桌走去,并没有注意到祁墨脸上的表情,此刻已经变成了愕然。

这是祁墨穿越修真界的第三天。

讲道理,作为生在穿越剧下长在系统文里的新时代好青年,祁墨多少是有点迷信的,具体表现在每一次遇到无法躲避的挫折时,她都会祈祷自己穿越。

比如,期末考试时,她祈祷穿越。

比如,生活费不够,她祈祷穿越。

比如,一年一次的八百米体测,她祈祷穿越。或者天降个代步系统也行。

等到祈祷真的成真时,祁墨又发现了——她其实本质上还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比如她现在穿过来整整三天了,都还没融入修真世界的氛围里。

祁墨那副慢吞吞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殊不知拿着和尚当秃子打,冤枉得要死,祁墨只是困,以及,她是真的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异世界文字。

简单点,文盲而已,绝无半点亵渎知识的意思。

带着现代大学生的习惯,祁墨融不进去,所以她没办法及时感受到氛围的变化。在黎姑说出那番话后,祁墨由懵逼转愕然,顿在原地,满脑子只剩下偌大一个字:

啊?

什么演示?演示什么?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老师点你的名,而你却不知道课本翻到了哪一页。

祁墨僵硬地站了起来,只觉有无数视线在自己身上灼烧,烧的她眼发干口发涩,自身难保,任由氛围朝着死寂策马而去。

她的脑子里一团滚烫的糨糊,晕晕乎乎的掐住手指,试图抵抗脚底针对社恐的地心引力。

“……”

不得不提,祁墨有一个毛病。

就是情况越紧张,她越容易笑。

原因无他,在极度紧张的局面下,她已经失去了脸部肌肉的控制权。这种笑不出声,只是颤颤地把嘴角勾起,类似于皮笑肉不笑。

笑着说爱让人疯狂。

她就这样似笑非哭地看向黎姑,眼神里闪着求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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