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律神色复杂。
这句话只是揶揄,可他却实实在在听进心中了。
自从担任金鳌峰主,他便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剑宫。
剑宫是一片通天之伞,为大褚千万剑修撑开清明穹顶——
掌教,是大伞的伞面,遮蔽风雨。
而他,便是隐于伞面之下的伞骨。
是脊梁,是根柱,如一把笔直之剑,直指穹顶,这把大伞,之所以能够这么多年,无比稳固地屹立不倒。
少不了金鳌峰一代代执法者的坚守。
历代掌律,都是站在掌教身后的“影”——
“对了。那個什么江宁世子,需要我帮忙处理吗?”
忘忧岛岛主忽然开口。
通天掌律回过神来。
“我听说江宁谢家这些年,攀上了皇城内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忘忧岛岛主轻声说道:“好不容易来趟大褚,总要活动活动筋骨……跟你没什么好打的,我想着换个人打一架。”
“你要去皇城打架?”
通天掌律被这话吓了一跳。
前段日子,青州之变的案卷,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游海王楚麟,想献祭鲤潮城,借此晋升阳神,再夺取大道笔——
一旦成功。
楚麟便会以阳神之身,踏入皇城!
如今……青州之变刚刚过去一月。
这种时刻,任何一位阳神,若是试图踏入皇城,恐怕会引起巨大关注。
“放心,只是打架,不伤和气。”
忘忧岛主笑了笑,道:“我和圣后打过招呼了,她说欢迎我来,也欢迎我找皇城里的任何一人切磋。”
“也不知该如何说你。”
通天掌律幽幽道:“你是心大,还是真不在乎?大褚皇城是那么好进的地方么,就算是纯阳师兄,也未必敢只身踏入。”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忘忧岛主淡淡说道:“大穗剑宫早就落在大褚王朝境内,对于圣后而言,这把剑太锋利,若不能握在自己手上,不如废去锋芒……而忘忧岛则不同,无论是大离还是大褚,他们想杀我,都必须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杀掉我后,岛上的另外一位,我家夫人,该怎么办?与其费尽心机,不如请我坐下来喝茶。”
“正所谓,近我者敌,远我者客。”
忘忧岛主轻笑着望向掌律:“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但绝对不是你这种粗鄙武夫能悟出来的。”
掌律微微抬头,讥讽说道:“你家夫人教的不错,我建议你这次去皇城,大可以找书楼陈镜玄喝上一盏,他一定很乐意请你……准确来说,是请你家夫人。”
“巧了,我家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忘忧岛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眯眯道:“天底下能将卦算之术修行到如此境界的,能有几位?她不出岛,便正好由我代劳,敬大褚小国师一盏……不过我真去了,便不是喝茶,而是喝酒。我这种粗鄙之人,实在耐不住性子喝茶,就应当喝酒。”
说着,他瞥了眼身旁空空荡荡,一口就没的茶盏。
两人说到现在,论到自己,都是自称粗鄙之人。
但谁是真粗鄙?
一目了然。
“别看我,早戒酒了。”
掌律低垂眉眼,轻轻说道:“刚刚那弟子,你也瞧见了,他不让我喝酒。”
“十数年未见,你的确变了许多。”
忘忧岛主喃喃开口:“依稀记得上次与你见面,我们喝了不少,也酣畅淋漓打了一架……后来我留下来的礼物,你小子竟然原封不动全部送回忘忧岛了。”
掌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谁要收你的拳谱?”
“连我的东西都不要。”
忘忧岛主转过头来,看着掌律,认真问道:“江宁谢家的飞剑,难道比我的拳谱要好一些?”
“你不懂。”
掌律轻轻开口,他的眼中多了许多风霜:“对我而言,哪怕至道圣宝摆在眼前,也没有太大意义……之所以传音让他收下这套飞剑,便是想看看,他到底会如何抉择。”
话音出口,悬在棋枰上方的那一套金霄玄雷,轻轻震颤。
这套飞剑的价值。
在刚刚出口的那一刻,便已经用尽。
掌律轻轻拂袖——
嗖的一声!
这套金霄玄雷飞剑,不受控制地被劲气裹挟,就这么一往无前撞入紫竹林中,顷刻之间,荡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激烈剑意!
这些飞剑品级极高!
但在金鳌峰的紫竹林中,它们剑身被无数剑气碰撞,犹如铁匠高举重锤,凿出一蓬蓬灼目光彩,谁都没想到,这套极品飞剑,会在此刻爆发出“此生”最为绚烂的光火,片刻之后,光火湮灭,金霄玄雷被无形威压折断,纷纷坠落地面,彻底沦为废铁。
“我真正要赠他的剑,怎是区区‘金霄玄雷’能够相比的?”
掌律瞥了眼紫竹林中的云雾,便收回目光。
他遗憾说道:“如今来看,祁烈还是太年轻了些,他还需要多磨砺几年,或许是几十年,才能接下我要赠的这把剑。”
“甲子岁月,弹指即逝。”
忘忧岛主淡淡说道:“几年,几十年,都不过是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