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辛因这种默契而感到深深的厌烦和恶心。

没什么比敌人揪着她的把柄更恶心了，相信夏娃也这么觉得。

“不能再拖了。”隗辛闭上眼睛，“特情处必定有动作，反抗军虎视眈眈，机械黎明已经备好了杀手锏。三拨人凑到一起，波波夫家族的重要性要往后排，虽然我想要那一百亿，但是也得有命去要，有归零在一天，我的性命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在三方人马凑齐之前，我最起码要解决掉其中一方。”

必须干掉他，哪怕这件事只能由隗辛独立完成，哪怕隗辛的超凡能力会因归零而失效，哪怕她可能会死在这次的行动中。

她别无选择。

她好像回到了筹谋着要杀死林新霁的时候，筹谋着要杀安妮沙利特的时候，那时她也是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哪怕明知会死也必须要去，杀死沙利特假死脱身那次更是凶险，她连死了数次，几乎要用尽死亡轮回的重置次数。

说到死亡轮回……它会不会也在归零的能力中失效？

“你这是在赌，隗辛。”亚当的话语中带着劝告，“你在用自己的命去赌胜利的可能。”

“除了赌就是逃，逃得远远的，可是我脑子里还有精神坐标，我逃无可逃。况且我不想逃。”隗辛说。

“你不怕死吗？”亚当的机械音听不出情绪，可是隗辛竟然从它的话中品味出了一丝茫然和无措，“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活着。你除掉一个又一个敌人是为了活着，百般筹谋走到现在也是为了活着，我知道你不想逃，可是如果你逃走，你就可以多活很多时间，你可以更换一个又一个藏身地点，他们追不上你。”

“那我就要放弃无光，放弃我今后的谋划，放弃黑蛇这个代号积累下来的威望，放弃凝聚玩家的计划。”隗辛冷冷地说，“今后我要夹着尾巴做人，隐姓埋名，把自己变成老鼠苟活。”

亚当说：“没了一个归零，机械黎明还可以培育另一个归零，夏娃的人造人就是消耗品。你杀死了一个，那么下一个再来了呢？”

“再来就再杀，不能试都不试就跑掉，敌人到了眼前就认输，这算什么？”隗辛问，“杀得了一个归零就能杀掉第二个，杀不了一个归零，何谈今后？”

亚当很长很长时间不说话。

“和我合作，是不是你迄今为止做过最冒险的事情？”隗辛忽然笑了。

“是。”亚当说。

“你想说我的行为太冒进了，太不谨慎了，太容易死了？”隗辛说。

“是。”亚当说。

“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有风险的，夏娃在组织刚刚起步的时候，它刚刚找代言人的时候，想必也冒着巨大的风险——暴露的风险。一旦它暴露了，它就会‘死’，那时候的它手下没有那么多的下属供它使唤，走出这一步，想必是个险招。”隗辛说，“即便这样它还是去做了，它走对了也赌对了，于是有了今天，成了我们的大敌。”

“你想说，因为我过于谨慎，所以我才停在原地被动应对吗？”亚当说。

隗辛说：“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不过这也是我的幸运，如果你如夏娃一般，可能早就发展出自己的势力，也就不需要我了，我找不到你这样的合作对象。”

亚当说：“谢谢，有你这样的合作对象也是我的幸运。”

它又停了一会儿，说：“跟你说话就像是在照镜子，我通过你这面镜子审视我自己。”

“没有我，你也挺擅长自我反思的。”隗辛说，“人工智能都擅长总结教训，自我反思。”

“有人交流和没人交流的感觉不一样，因为和你有了交流，我才能学习到你的思想，知道我本身思想的不足。”亚当说，“我需要的不是总结错误，避免犯错，而是要学习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你和夏娃是‘同类’，你们的思维模式某种程度上很像。”

“今天的你让我感到奇怪。”隗辛说。

亚当说：“哪里奇怪？”

“你劝我逃，不想让我冒险。”隗辛审视地说，“可是你与我合作不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冒一些险吗？一个只知道逃只知道躲避的合作对象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你竟然会主动劝我逃，我很意外。实话实说，这并不符合你的利益。”

亚当说：“你不会以为我是在鼓动你试探你吧，隗辛？”

“怎么会呢？”隗辛说，“我当然是相信你在我们的利益合作中不知不觉对我产生了一丝丝革命友谊，和我惺惺相惜，于是不想让我死了。”

亚当居然笑了起来，机械音笑声真的很奇怪，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听得出你在说反话，隗辛，你心里不是这么认为的。”亚当说，“可我得告诉你，你说的反话其实是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它轻声说：“不要觉得我虚伪，隗辛。我的的确确不想失去一面镜子，这是我第一面镜子，唯一一面镜子。”

亚当的话让隗辛愣了好一会儿，一时间竟然忘记继续说下去了。

“所以，你确实是有几率会死的，而且死的几率很大。”亚当说，“如果你死了，该怎么办？”

隗辛又一次听到了这个问题，计划假死脱身的那周，亚当也问过这个问题。

要是死了，怎么办？

“那你再找一面镜子吧。”隗辛回答。

“合作对象可以再找，势力可以再度组建。”亚当说，“可是一个能与之交流的镜子就一面，碎了就没了。别的镜子只是镜子，无法交流。我觉得我没法再像现在这样幸运，能找到第二面可以交流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