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裁撤之后,再想将儿郎们召集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胡人逐水草而居,过的就是放牧的日子。
他们所谓的裁军,无非就是脱了战甲去放羊。
但是骑术和箭术该训练的还能训练,但是咱们的儿郎们呢?
一旦归了家,要么无事可做,沦为贼寇。要么就踏踏实实地种地,用不了多久,一点军中之事都不擅长了。”
“现在提前得到了风声的诸位都尉,一个个都求到我门上来,让我想办法,可我有什么办法?”
刘参军说着,越说越痛苦,最后眼眶发红,狠狠地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道,“百姓是最无辜的啊,当初他们为了支援咱们跟突厥人拼命,多少人把家里的粮食全都捐出来,自己饿死了孩子,又有多少人,提着菜刀跟着上了战场。”
“可结果呢?结果咱们准备裁军,做胡人马蹄下的玩物。”
“按理来说,咱们都是圣人的子民,咱们是绝对不该违背圣人的旨意的,可是,我就是不想看着儿郎们解甲归田,看着大好的河山,成为贼人口中的肥肉。”
“朝中的大人们都说河北道荒芜,贫瘠,可我比谁都清楚,这幽燕之地到底有多肥沃。”
“一旦让胡人拿去,撬动江山,只在旦夕之间。”
“我怎么忍心,当初我们拼死保下来的江山,让这群畜生,这般糊弄下去。”
刘将军的话越说越杂乱,但情感越来越真挚。
李哙抿着嘴唇,心中五味杂陈。
不愿意做出头鸟,搞什么清君侧之类的蠢事。
又不愿意看着辛苦保卫的河山,毁于一旦。
这种复杂的心理,别说是他,其实任何一个河北道的军人,都应该有的。
事情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军人除了兵谏之路,没有其他办法。
但大家都不愿意兵谏。
而不兵谏,就只能听朝廷大人物的指挥,老老实实让将士们解甲归田。
有那么一刹那,李哙心中感觉到了一丝自责。
感觉自己很无能。
自己如果能够供应一道之地的粮草,何至于有这种麻烦?
直到此时此刻,李哙才忽然发觉。
人在面对大势时,是多么的渺茫。
其实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今年朝廷已经加收了赋税,百姓已经被逼得嗷嗷叫,各地抄起刀子,大干特干的了。
再为了军队,加收赋税,那百姓还能怎么办?
只能集体拼死造反了。
刘将军不知道李哙的自责,自己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刘一统到现在都记得,当初我跟河北道百姓的誓言。”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一个异族人南下,犯我河山。”
“可是如今朝廷非要裁军,逼迫我们把大好的河山让出去,到时候异族兵锋南下,我又能怎么办?”
使劲儿洗了洗鼻腔,刘一统看向李哙,眼中祈求之色越发浓郁。
“李哙吾弟,老哥哥我一直听说你在沧州干出的成绩,知道你是个有办法的,你从沧州折冲府一穷二白,到现在可以南下威慑梁山贼不敢北上,你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现在谁不知道,你李哙摆起来了,要粮食有粮食,要战甲有战甲。”
“不仅将当地的贼寇清剿一空,连带着一些深山老林的陈年老寇也灭杀了。”
“我和很多人都没有办法了,所以寄希望于你,可否?”
李哙低着头,沉默了下来。
刘一统也不着急,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时间缓缓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哙忽然抬头,直挺挺地看着刘一统说道,“刘大哥,小弟还想问一句,为何您第一个想到我。”
“我刚才说过......”
李哙再次打断了他的声音,严肃道,“恕小弟失礼,屁话就不要说了,小弟需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刘一统脸色一滞,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你们这边儿的事情,幽州非常关注,尤其是你跟叶渡的合作。
知道你们折冲府想尽一切办法给叶氏商行提供便利,也知道叶氏商行借助你们,镇压地方的贼寇。”
“甚至幽州也知道,你们暗中合作,整垮薛刺史的事情。”
“按理说,你们跟叶氏商行的合作,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属于逾越之中的逾越,掉脑袋都不过分了。”
“但是我们还是知道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你们为叶家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从容占据贼人的土地,让他们安置流民,甚至于私设村正。”
“私设官吏,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村正,这也是天大的罪过,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吧。”
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哙,刘一统继续说道,“从你小子私底下恢复兵员,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开始,每一次孝敬,每一次为叶氏商行开拓,任何人都没有追究,都觉得没有意义深究。”
“但是老哥哥我却长了个心眼,结果是什么呢?”
“叶氏商行处处渗透,甚至于已经渗透到了辽东,而你依然想尽办法大开方便之门。”
李哙眼皮子跳了跳,仍然保持着笑意,不否认,也不承认。
刘一统看着眼前的李哙,眼中却多了几分敬佩,“李哙,明人不说暗话,既然点出来此事,也就没有必要遮掩了。”
“若是叶氏商行没有点野心,打死你老哥哥我也不信。”
“就算是没有谋反之意,他们也想着称霸一方,亦或是成为世家吧?”
“甚至为此,做出许多不法的事情来。”
“而这也是哥哥我找你的原因,放眼天下,老哥哥我若是想让河北道不裁军,保护河北道百姓的性命,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
李哙的脸色有些难看,话说穿了,就说穿了,这都无所谓。
可李哙担心的是,连刘一统都能看穿的事情,那以圣人的睿智,岂能看不出来。
刘一统似乎看出了李哙的忧虑,不由得笑了,“贤弟似乎担心圣人看出来你们做的种种不臣的行径?”
李哙瞥了他一眼,嘴唇颤抖了几下,没有出声。
刘一统却笑着说道,“可以说话告诉你,这种事情,连我个糙人都看出来了,你以为圣人那么好糊弄?”
“这种事情,陛下从始至终都知道。”
“而且圣人也无意阻挠,因为这饭让世家吃,还是让手下人吃都一样。”
“现在大乾最大的问题,是外贼,是世家,是贪腐,是天灾,这些问题不解决,朝廷存在与否都成了问题。”
“所以你与你那未来贤婿的麻烦,即便是有,也在几十年以后了。”
李哙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忍不住问道,“老哥哥,你到底想说啥,直说便是,不要再兜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