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素衣少女重新提起长林陇醉,踏出屋门。
青袍与玉如意隔空对视一眼,接收到少年人怂恿的眼神后,他垂眼快步追了出去。“看完闻亭儿后,你要进宫?”
“你怎么知道?”殷罗颇有些吃惊于他这精准的猜测。
池临静没有再回答,只安静地跟她走到埋葬闻亭儿的地方。
上京的郊野,昨夜漫漫飞过雪,铺出一层银白,覆盖在枯萎的草木上头,很是凄凉。
殷罗抬手打开长林陇醉的封口,轻飘飘均匀洒在雪地,语气温柔:“三姐来看你了,给你带了些你喜欢喝的酒,喝了暖暖身子,上京不如湘西和江南的气候,现下太冷了。”
半坛子酒没了,她在闻亭儿坟前蹲下,伸手抚摸冰冷发灰的碑文,那上面用剑锋刻出“家妹亭儿”四个俊秀雅致的字,一看便知是出自孟清月之手。
“二哥有心了,你生前得罪过那么多人,如果在这墓碑挂上湘西闻家的名儿,恐怕你在地下也尸骨难安。家妹亭儿,挺符合你在我们心里的位置的,你永远是我们的家人。”
殷罗并没有哭,反而笑起来,“听说你的尸体在皇宫外街被发现时,肉身早烂了,看不清面貌,若非那宽大的鸦青色裙子下罩着的白骨胸口插着把被黑血浸透的袖匕,二哥和明昉都不敢向前认你。你那绝色容貌冠绝江湖美人榜,曾有多少人守在湘西官道上,日夜等着,就只为了一观你玉颜?还真应了你那话,这世上的物件、美景都不能常在。”
她笑得越来越悲伤,像是在与坟里的姑娘闲话家常:“想必你知道,我在海砚山下用出了透骨金针的最后一式,我给它起了名,叫求雨。我还是没听你的话,再一次动用了禁术,这心脉受损的严重,长林崖的三老说我的武功兴许废了,如果你在,想必会冷着脸让他们滚,然后走到我榻前,摸我的脉搏吧?”
“还记得我跟你说吗?五岁那年,我娘就抛下我不知去向,这么多年,我以为她失踪了。没成想,她是北辽帝师昆山夫人,十三年前被新帝的人抓回了皇宫,被囚禁在帝师府,直到死前,活得还倍受折磨。
她是为我挡箭才去的,这些日子我哭了很多次,夜里总回忆这,怎么也睡不着,那根箭本应该贯穿我的心口!按照我这野蛮性子,在以前,怕是拼命也要冲到高阁,誓杀万洛新……但那日,我跪在我娘身前,看着她那张脸,我四肢用不上力气,我觉得世界都空了,我眼前只有我娘、即将死去的我娘。”
殷罗再次倒酒,“你是个傻丫头,跟我娘一样傻,别人的命是命,你的便不是吗?那明之渡要抓明昉,你就让他去跟御林军斗不好吗?做什么非要跟他动手?要我说,你就不该跟着来上京……可三姐又理解你,因为此事放在我身上,我也会与你做一样的选择,我也会护住明昉,哪怕我死了。就好像,旁的人不懂,我为什么会不要命的去那海砚山下,去找辛一保。亭儿,你是懂我的吧?对你我来说,有太多人事物,都比自己的生死更重要。”
“二哥跟明昉的婚事取消了。是明昉亲请的旨意。听小六说,她这举动触怒了崇文帝,被关了三日禁闭。崇文帝在殿上问二哥意下如何,二哥那木头站了好久,最后只说‘家妹丧生,我心悲痛,按照翠州习俗,三年内不见喜事,延误婚期不妥,全听公主的就好,取消婚事也是个交代。’”
殷罗拄起下巴,笑着凝视碑文上的“家妹亭儿”,愣了会儿才道:“现在我也是看明白了,他心里是真有你这个妹妹,却不能是男女之情。如他对我一般,从小看着彼此长大的情分,早就远超爱情了,咱们是家人,不单你我,长林六子,少了谁都不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