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言重了……”
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请求,必然能得到刘辟强的示好,却被刘辟强轻飘飘打了太极,栗仓面上自然是一阵尴尬。
便见栗仓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僵硬一笑,再本能的客套了一句,旋即便侧过身,摆出一副继续观看校场内操演的架势,暗下却是思考起了备用方案。
——今日这一遭,栗仓学会了一项政治人物必备的技能。????无论多小的事,都一定要预先做好备用方案。
良久,栗仓大致有了盘算;
站在点将台边沿,一脚踩在将台边沿的凸起处,做出一副满是闲闷的模样,栗仓便再次开了口。
“说是皇后入主椒房月余,陛下却一直忙于朝政,无暇留宿?”
“便是平阳侯府陪嫁的滕妾,都尚不曾有人得幸……”
再怎么说,栗仓始终还是一个很稚嫩的政治人物;
相比起‘家学渊博’,又自幼泡在这个环境里的刘辟强,说栗仓是个咿呀学语的孩子,也丝毫不为过。
就说此刻,栗仓自认为足够隐晦、自然地旁敲侧击,在刘辟强这个世袭宗正看来,几乎等同于栗仓把心思,都给一笔笔写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栗氏……”
“这是要押注太子?”
“亦或者……”
大致有了猜测,刘辟强原本还佯装出来的轻松面色,顿时不自然的严肃了几分。
皱眉措辞许久,刘辟强才一本正经道:“陛下年方及冠,虽早已过了婚娶的年纪,但也终归还算不上年壮。”
“——皇嗣,确实是朝堂内外,乃至全天下都在期盼的。”
“但毕竟陛下才刚行过冠礼,年初又北墙战事,秋后,更必再有一战。”
“陛下为朝政缠身,无暇他顾,也是人之常情吧……”
···
“倒是栗苑令,作为陛下的母族堂亲,与其替陛下操皇嗣的心,倒不如早日将这虎贲校尉练出来。”
“有了如此强悍,又如臂指使的亲军,陛下才能稳居高台。”
“皇嗣的事,太后为何至今都没有召我相问,栗苑令也不会不明白——左右不过东宫二主,太后纵母仪天下,却也仍旧还在婆母膝下,诸多不便。”
“太后尚且如此,栗苑令如此年华,自更不该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看似淡然,实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出口,刘辟强还不忘转过身,正对向栗仓,板板正正的拱手一拜。
虽未再多言,却也已经是表明:我对栗苑令——或者说是对栗氏外戚一族的劝诫、提点,言尽于此……
不得不说,刘辟强一个‘外人’,能对栗仓、对栗氏做出这种程度的指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但凡栗仓懂事些,此刻便该就坡下驴,再三感谢刘辟强指点迷津,并就此打住,不再提方才的话题。
栗仓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刘辟强躬身一拜,栗仓本能的便拱手回了礼,并适时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作态。
但思虑再三,栗仓终究还是决定:再争取一下。
至于原因……
“族老或有所知,或有所不知。”
“——今我栗氏,虽有东宫太后主事,但早在孝景皇帝之时,陛下就曾与旁人言:得母如此,不敢明怨于人前;”
“只毕恭毕敬以尽孝,而四下无人之时,独怆然而泪下矣……”
···
“今陛下于太后母子无猜,自然是陛下至纯至孝,太后修身养性多年,已有诸多收敛。”
“但也未必没有东宫二主,太后无力主长乐事,故无暇与陛下相争的缘故……”
“——与族老交情不深,本不该将如此忌讳的话,当着族老的面说出口来。”
“但太后于东宫,不知何时便会生出变数;”
“偏家父又向来顽固,听不进人劝……”
适时止住话头,栗仓当即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穷思解局之法的模样。
瞧那锁紧的眉头,绷紧的面庞,俨然又一个七年前的公子荣!
刘荣的面相本就肖母多些;
同表兄栗仓虽算不上有多像,但也终归隐隐有些神似。
此刻,栗仓又做出一副被不懂事的长辈所折磨,却又不得不坚强面对的模样,搞得刘辟强一时间,竟也有些恍了神!
有那么一瞬间,刘辟强甚至觉得:上林苑令栗仓,怕不是先天子启从不曾透露过的长子、当今刘荣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缓过神来,为自己方才的可笑念头哑然一笑,便见刘辟强深吸一口气,也终于正视起面前的青年。
——年富力强,潮气蓬勃,前途不可限量!
但也正如青年所言:在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栗氏外戚一族数之不尽的重大隐患。
顶天立地的男儿身,栗仓自然是有抱负的。
而栗仓身后的栗氏外戚,在为栗仓提供远高于寻常的起步高度,以及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政治资源外,也同样为栗仓埋下了诸多威胁。
一如当年,因出身窦氏而宦途亨通,却也因身出窦氏,而无法得到先孝景皇帝的绝对信任……
栗仓不想成为又一个吕产、吕禄,又或是第一个薄昭。
甚至不想成为下一个窦婴!
要想达成如此远大的目标,栗仓首先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剔除自己背后的栗氏外戚,将来可能爆发的隐患。
而在栗仓看来,宗正刘辟强,便是自己最适合、最应该,同时也是最有机会结交的朝中重臣……
“栗苑令,也不容易啊~”
“世人皆道外戚一朝得势,鸡犬升天;”
“却不知吕氏之后,凡汉外戚,无不战战兢兢,寝食难安,唯恐布吕、薄之后尘。”
“至于太后,自然没有苑令所说的那般不堪,但也可谓是早在孝景皇帝年间,便‘享誉’天下……”
“唉……”
刘辟强在思考。
在搞清楚栗仓的动机,以及可能采取的措施、自己能为栗仓提供的帮助之后,刘辟强有些无法拿定注意了。
——这栗仓,到底是自己不该掺和、结交的人?
还是我不该得罪、应该深交的人?
更或者……
“自刘戊之后,我楚元王一脉,实乃江河日下。”
“栗仓欲自救,我楚元王一脉,又何尝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