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核心原因——真正导致刘盈失败的,是没有经验、没有资历。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成长的时间和机会。
——反观当今天子启:或许不笨,但也绝对算不上‘天资卓绝’;
却靠着二十多年太子生涯的积累,一点点成长到了这一天。
你要说天资卓绝?
嘿;
太祖刘邦说过:刘如意天资聪慧;
先帝也说过:梁王刘揖颇肖朕躬。有什么用呢?
问问天下人:是选先帝,还是那个惨死的赵隐王刘如意?
是选当今天子启,还是坟头草都长了几丈高的梁王刘揖?
说白了,那些‘天资卓绝’的人,无论是皇储还是官员——没人知道他们能不能兑现天赋。
能兑现,那上限确实很高——或许真能成为千年难有的明君、旷古罕见的名臣;
但若是不能兑现天赋,那下限,也真的是低得吓人。
所以,立嫡立长,还是立之以贤?
——之所以绝大多数帝王都选择前者,其主要原因,并非是真因为祖宗规矩,或是怕皇子手足相残之类。
而是即便从现实角度、实用性方面考虑,立嫡立长,也总是更佳的选择。
——他年纪大呀!
你别管他有多平庸、他弟弟有多聪慧过人——他年纪大呀!
就算蠢笨如猪,那他也是个见多识广,人生阅历足够充足,得到过足够锻炼的蠢猪呀!
再怎么着,也总比那个‘天资卓绝’,却还离不开尿片的弟弟,要强上个千八百倍?
眼下,刘荣确实是当今天子启的儿子们当中,年纪最大、最让人放心的那个。
但也仅限于:刘荣是个让人放心的储君,而且是‘相对放心’,却非绝对放心的储君;
要说眼下的刘荣,已经是个让人放心的监国太子——甚至是天子,那就是纯在开玩笑了。
“唉……”
“愿上苍垂怜,先皇庇佑——让陛下龙体安康,再多熬个几年吧……”
“真要让现在的太子坐了社稷,那我汉家可真就……”
对于殿内的众生相,刘荣自然是尽收眼底。
也很难看不出殿内众人——尤其是朝中重臣,恨不能明写在脸上的不信任。
但没关系。
刘荣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挫败,反而还因为这层不信任,而更加安心了些。
原因很简单:太子刘荣,已经是天子启的众公子当中,相对而言最好的那个选择了。
可即便如此,刘荣也还是不能让朝野内外放心。
连刘荣——连即将加冠成人,且多次证明过自己手腕、能力的刘荣,都尚且不能让朝野内外完全放心;
更何况绮兰殿,那个毛都还没开始长的皇十子、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呢……
“今日朔望朝议,乃奉父皇口谕,由孤暂领监国之权所举。”
沉默半晌,待殿内百官公卿、功侯贵戚都停止了窃窃私语,刘荣才终于朗声开口,开启了今日这场朔望朝。
——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场合,真要出个什么问题,那刘荣的监国太子梦,恐怕就要遥遥无期——甚至‘无期’到天子启驾崩之后。
但再紧张,刘荣也不得不端起架子。
老爷子教过的:甭管心里有多虚,起码面儿上功夫得做足、架子得先端起来!
“议题,主要是说说即将到来的秋收,以及年末大计。”
“——再有,便是父皇后日移驾回京,着孤,领朝臣百官出城相迎。”
“一应礼制、依仗,也务当从速备下。”
很快,刘荣便调整好了情绪,并顺利完成了开场白。
之后的事,倒是不怎么需要刘荣操心了。
“内史臣田叔,顿首以拜。”
“根据丞相府外派农稼官、御史大夫外派采风御史回报:今岁,关中渭北,大抵亩产……”
“渭南亩产,约为……”
“关中均产粮,当为……”
···
“故,臣与百官共议,皆以为今岁,乃不丰之年。”
“——粮产不至于欠收,却也绝不会丰收。”
“故少府内帑、相府国库,当于今岁秋后至明岁开春,自巴、蜀徐徐调粮入关。”
“并非是为了供应关中,而是为了关东。”
“过去这些年,关中每年往关东输送的漕粮,都在六百万石以上。”
“若是关东生了灾荒,更是会超过千万石!”
“但关中今年的粮产,恐怕无法余出太多粮食,来作为输往关东的漕粮了……”
秋收的事——尤其是关中的秋收,自然是由官职全称为‘治粟内史’的田叔来负责。
至于田叔所说的内容,自然也是给了刘荣一个表现机会。
——田叔给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将刘荣的麦粉,以及汉家多出了冬小麦这一主粮,都排除在外才得出的。
梯子都被田叔架好了,刘荣自然也不可能放过顺杆往上爬的机会。
“从巴、蜀调粮入关,以漕运至关东,应该是不大需要了。”
“——至少不急于一时。”
“此番平抑粮价,孤偶然所得麦粉制作之法,已经让宿麦,变成了可供百姓民日常食用的主粮。”
“宿麦,虽然少府库存不多,但关中今年‘不丰’,又有孤为天下先——关中的农人,当大都会在今年秋收之后,尽量补种宿麦。”
“就算初种宿麦,农人们不明其性,以至欠收,也终归是能有一些的。”
···
“有今岁的粟,再加上秋收后补种、明年春后便可收获的宿麦,关中的粮食,怎都是比过去这些年要多的。”
“所以,从巴蜀调粮的事,还是等到明年开春,内史、丞相府根据冬小麦的状况,再做定夺吧。”
“当然——具体如何,自当由父皇定夺。”
“只今日朔望朝,便先暂且这么定下。”
本就是给刘荣卖个好,顺便给名义上,主要负责平抑粮价的自己贴贴金;
刘荣顺杆子往上爬,田叔自也就顺坡下驴,又捧了刘荣几句,便退回了朝班。
紧随其后的,自然是少府岑迈和丞相周亚夫先后站出来,各自表示:丞相府和少府都会做好随时从巴、蜀调粮的准备,只待天子诏。
至此,秋收的议题,便在刘荣不甚刻意的‘显摆’后宣告落幕。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不是欠收,朝堂没什么问题要处理,只等着秋收后,派税吏下去收税就行。
粮食的事儿尚且如此,迎接天子启圣驾的事,更是没什么讨论的必要了:奉常全权负责。
至于年末大计,也就是扯一扯各地方郡县派来的计吏,抵达长安之后的安置问题。
这也都是有定制的事,象征性的说一说,也就得出了结果。
到这里,刘荣先前定下的议题,便算是聊完了。
按照正常的朔望朝流程,接下来,就该是百官公卿、功侯贵戚——尤其是那些赋闲在家,闲得蛋疼的功侯贵戚们,指点江山的机会。
有意见,就拐弯抹角的提上一嘴;
没意见,就引经据典的吹捧一番,如海内升平之类。
但今日朔望朝,显然不大‘寻常’。
尤其是议题结束后的自由发挥环节,注定不可能云淡风轻……
“禀殿下。”
“臣,有奏。”
在刘荣灼灼目光注视下,终还是有人从朝臣班列站出身。
——一开口,便是不出刘荣意外的,替那些因为粮食的事,而被刘荣下狱的功侯说情。
说辞也不算多硬——并没有让刘荣三思,而是让刘荣别急着行刑,而是等天子启回京,再亲自做决断。
但刘荣的脸色,却顿时有些难看了起来。
不是因为刘荣对此——对有人站出来,替那些蠢货求情没有心理准备;
而是站出来的这个人,大大出乎了刘荣的预料。
——故太尉!
——当朝丞相!
刘荣的太子太保!
绛侯兼条侯:周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