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个人不是一无是处,那用不好这个人,便只会是君王无能,而非此人不堪用。”
一见老爷子这副表情,刘荣便也知道:考试结束,该到老爷子讲课划重点的时候了。郑重其事的坐直身,对天子启拱手一礼,无言表明‘先谢过父皇指教’之意,刘荣便竖起耳朵,静静等候起了天子启的下文。
若不是早生了两年,甚至若不是生在了凤凰殿,那皇长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染指储君之位。
“在太祖高皇帝查验过这些人的才能后,便各自任命为郡守二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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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好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河泥,而河泥,又能埋大鱼的尸身。”
——眼下,刘荣不说是能让弟弟们对自己‘言听计从’,却也起码能保证在任何时刻,弟弟们都能耐下性子,听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说上两句。
“明日春耕,朕要去长安东郊的社稷坛,先行亲耕籍田礼,后至高庙祭祖,以分封、移封诸侯。”
但天子启的交代,却并没有就此宣告结束。
“——晁错不敢将真实的状况,或者说是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状况,摆在朕的面前。”
天子启的这个交代,却是并没有让刘荣感到什么压力。
“朕惊疑的问故安侯:晁错不是这么说的啊?”
别说是那几枚正面刻着‘梁’,背面刻着‘武’的玉符了,便是指纹乃至基因,恐怕都没有这纯真率直的气质,更能代表梁王刘武。
车厢内漫长的沉寂,再次被天子启毫无征兆的一问所打破;
“当君王熟练的掌握用人之道后,即便是贩夫走卒,也能在君王的手中,发挥出其独特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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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太后而言,是无法承受的巨大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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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朕也可以借用故安侯的这句话,来回答太子的疑惑。”
“能记住百官众臣——至少是记住大部分人的来历,对于储君而言,是好事。”
“天子受太后钳制,而太后——兜兜转转,恰恰又被最不起眼的农户黔首所限。”
“——农户黔首,为官所治;郡县官吏,又受制于朝堂;”
“为朕赶车御辇,顺带看着些马政,总归是出不了差错的。”
一个‘作恶多端’的吕太后,让汉家后来的每一位太后头顶上,都悬起一柄名为‘恐复为吕氏’的剑;
能让这柄剑出鞘的,便是那最不起眼,却又最不容人忽视的:天下人悠悠众口……
“张欧性弱,不宜为廷尉。”
“至贯高刺杀太祖皇帝案发,赵王张敖受牵连下狱,田叔、孟舒等十余赵臣身囚衣,剃发须,颈戴枷,以‘赵王奴仆’之名入长安,志要与赵王张敖共生死。”
——吕太后。
“袁盎遇刺身亡,单就是从目前来看,也已经可以大致断定:就是梁王叔心怀怨怼,又不敢拿父皇或儿撒气,才拿袁盎泄愤。”
“甚至还是太后曾据理力争,试图将其册立为储君太弟的大功臣。”
“非但不敢亲口承认:这件事确实是梁王做的,甚至都不敢接受现实,告诉自己:这件事——这件蠢事,真是我的宝贝儿子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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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楚作乱前,长安刮起‘储君皇太弟’的风时,劝阻皇祖母劝的最多的,便是作为东宫常客的袁盎。”
“如此浅显的事实,皇祖母就算眼疾再重,也总不至于看不清?”
“——朝臣百官,为丞相统辖;丞相为‘亚相’御史大夫掣肘,又由天子亲自压制。”
听闻刘荣徐徐道出田叔的来头,天子启开口第一句话,却再次跳出了话题本身。
“意味着太后,曾险些将这样一个残虐、愚蠢,且毫无下限的人,册立为我汉家的储君皇太弟……”
但天子启对刘荣这个储君,总归是满意的方面更多些,不满意,或差强人意的方面少一些。
“如果太子要,朕会想办法把人留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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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张欧这次调任,需要一个契机。”
“只可惜,朕练就这个本事的时候,都已经是监国太子了……”
“大约一年多前,故安侯告诉朕:只要《削藩策》推行,则关东必反大半;”
“阴阳五行如此,人畜草木如此,庙堂之上,也同样如此。”
“——少府手握内帑,所以我汉家的长公主们,总是会三不五时去打秋风,顺带看看内帑有没有生面孔、有没有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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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思量片刻,便神情笃定的一颔首。
“但朕也同样说过:帝王之术,不外乎制衡二字。”
对于老爷子这层忧虑,刘荣面上谦恭依旧,暗下却是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问题不大。
轻声发出此问,刘荣便皱眉低下头,一边等待着老爷子为自己答疑解惑,一边也飞速运转起大脑思考起来。
“——至于刺客身上的符信,更完全就是梁王叔,想要借此‘震慑’长安朝堂。”
“只不过……”
朝野内外,乃至于长安坊间,都总有一种声音不绝于耳。
半带自嘲,半带感怀的对刘荣隐晦表示出认可,天子启便也回到了话题本身。
待刘荣略带些疑惑的抬起头,便见天子启唉声叹气道:“这是好事。”
“这个田叔,太子可以观察一下。”
“一个‘孝’字,便足以让我汉家的太后,压得皇帝儿子动弹不得。”
既然百分之二百已经看透了此事,窦太后,又为何还要死鸭子嘴硬,非要把梁王刘武往外摘呢……
“为汉中守三十余年,及至太宗皇帝晚年,田叔因罪被罢免,赋闲于长安。”
“唯一能让太后忌惮的,是天下人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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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皇问曾经的皇长子,那儿会说:张欧此人,不堪重用。”
“虽然这样柔弱的性子,不适合担任廷尉这种需要强硬、铁腕的属衙,但我汉家,也有的是需要主官柔弱——甚至是越柔弱越好的属衙。”
果不其然,听闻刘荣这颇有些清奇的答题角度,天子启遍布阴云的面容之上,也总算是涌现出些许喜悦。
虽未开口,但父子二人都明白:这是好事。
——当朝九卿,在长安帝都、未央皇宫之外,朗朗乾坤之下,被活活刺杀而亡!
刘荣获立为储的最后一道政治程序,从原计划的春耕日,被窦太后无限期延后——这是好事。
既然是考校,刘荣自也是火力全开,顺着老爷子过去的教导,莽足了劲就是一阵拓展。
真正让刘荣感到不安的是:按照窦太后的人生经历,无论是在过往,还是在刘荣的‘天眼’当中的表现,都足以说明这件事,根本无法逃脱窦太后那双火眼金睛。
老爷子做下交代,刘荣自也是恭敬从命,并从拱手领命的一刻开始,便在暗下思考起了此事。
“这样一个功臣,却做出雇凶刺杀当朝九卿的事来——这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关注做事的人,而不是某人做出来的事,可以更容易的看透事物的本质。”
“尤其眼下,两宫已经因为册立储君一事,而生出了不小的嫌隙;”
便见天子启意有所指的望向刘荣,悠悠开口道:“可还记得当时,故安侯是如何回答朕的吗?”
“总归明日大典,不要闹出朕告庙分封,某位公子拒不受封的事来就好……”
“就当是给太子练练手了。”
“——旁的不说,单就是名望、资历,田叔对太子而言,也将是一助力。”
“如果太子要这个人,那朕,刚好还缺个稳得住长安、稳得住关中的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