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员俸禄、四时赏赐,再到道路的维修维护,河渠的疏通清理;”
“上上下下,朝堂一年不知要花多少钱,才能勉强维持运转。”
···
“孤尝闻乡间老者云: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我汉家,上到公卿百官,下到乡野小吏,都是以天下黎庶缴纳的农税、口赋所供养。”
“——说是民脂民膏,亦不为过。”“朝堂得天下人供养,自当将每一笔钱,都花在刀刃上。”
“具体到国家大事,自更是能省则省,能俭则俭……”
至此,太子荣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发声’,便在殿内功侯百官如丧考批的失落情绪中宣告落幕。
与此同时,刘荣的第一个政治词条,也正是出现在了朝臣百官心中。
——又来一个抠门儿的……
具体抠门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
但也不过是以先帝为上限,下限再低,也不会比当今低到哪里去。
“官不聊生啊……”
如是发出一声感叹,百官朝臣便默然低下头去,很快便也将这点落寞给抛到了脑后。
先帝二十多年,外加当今这几年,反正都习惯了;
左右不过是‘无法过得更好’而已,维持现状,也没多让人难以接受。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刘荣这番表态,天子启虽早有预料,心下却也不由涌上些许赞赏。
——不是因为刘荣这番表态,表明了汉家的新太子,和先帝、天子启一样(kou)节(mén)俭;
而是第一次登上朝仪,刘荣没有怯场。
今日,可是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朝!
与会的,不单只有平日里参加常朝的百官,同样还有在京功侯、贵戚!
虽然还有很多人都在关东,跟在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以及车骑将军郦寄身边,却也是稀稀拉拉二三百号人!
都不用说旁人——便是当今天子启,当年第一次上朝,那都是紧张的腿肚子直发颤,话都说不利索,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虽然当时的太子启只有十二岁,却也丝毫不影响刘荣今日的表现,让天子启莫名更多了一丝心安。
——就算刘荣这淡定从容的姿态,是因为刘荣足够年长,也同样足以让天子启心中,萌生出‘果然没选错’的感官。
因为年纪足够大——至少大到可以保证‘即位时已经加冠成人’,不需要由太后代掌朝政,也同样是储君太子的考核内容。
在这一项上,作为当朝皇长子的刘荣,显然占尽了优势……
“唔……”
“太子都不觉得委屈,那便按少府说的办吧。”
“——节俭之风,是先帝留给我汉家的传统美德。”
“朕纵有自愧不如,也很希望能效仿先帝的德行。”
天子启拍板,旋即象征性的将目光撒向殿内,当即便要定下此事。
却见东席功侯班列,稍有些不适宜的战起一道身影,在天子启稍有些不愉的目光注视下,亦步亦趋走到殿中央。
“平阳侯臣曹寿,顿首顿首,以拜陛下……”
低微平和的唱喏声响起,天子启纵是不满于这个已经敲定的议题又节外生枝,但看在平阳侯国那一万多户的食邑,也好歹是耐下了性子。
“平阳侯认为,有何不妥?”
隐约带着些不满的询问,却见曹寿赶忙又是一拱手,旋即将目光锁定在天子启身上,身体却是朝御榻一侧的刘荣稍一转。
“恳请陛下恩准,许臣稍述不解之处,以供太子答疑解惑……”
闻言,天子启只当曹寿这是想找存在感——在太子刘荣眼前混个眼熟,便也将胸中不愉再压下去些,不无不可的一摆手。
得了天子启的允准,曹寿这才完全正对向刘荣,含笑一拜。
“臣常闻: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先帝也曾说过:朝堂倡导简朴之风,却有两项不包含在其中。”
“——其一,是军队的粮草、军械、吃食、衣袍,以及有功将士的封赏、伤亡之人的抚恤。”
“其二,便是供奉给先祖、神明的血食祭品,以及一应祭祀规格……”
满含笑意的道出此语,曹寿便摆出一副果真是要刘荣‘答疑解惑’的架势,面上淡笑依旧,眉头却是略带疑惑的皱了皱。
“还请太子,为臣解答疑惑。”
“——储君册立、分封诸王,以及祭天籍田、皇后亲蚕,分明都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更是与‘戎’,也就是军队并列的、国家唯二的大事:祀。”
“我汉家崇尚简朴之风,确实是古往今来都很少见,也很值得自豪的美德。”
“但再怎么简朴,也不该在戎、祀这两件国家大事上有所体现?”
言罢,曹寿只不着痕迹的看向左右,似乎是想要得到与会百官功侯的支持;
片刻之后,又不忘面带歉意的对刘荣再一拜:“并非是臣想要以此责问,而是臣才疏学浅,确实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如果能得太子答疑解惑,臣,感激不尽……”
一听曹寿这话,殿内百官功侯原本耸拉下去的双肩,也随之再度被挺起;
便是御榻之上的天子启,面色也不由稍一正,望向刘荣的目光中,也隐约闪过一丝期待。
——曹寿的意思很简单:储君册封大典,是要祭祀上天和先祖的,属于绝对不能省钱的大事;
太子却认为在这样的事上,朝堂也还是应该‘能省则省’——这,恐怕有些不妥?
御榻一侧,刘荣自也是早已起身,温言悦色的听取曹寿的‘疑惑’。
听闻曹寿此言,自也当即明白过来:曹寿这番话,并不是在为难自己,又或是真的觉得这比钱不能省。
而是借此试探一下刘荣在‘省钱’方面的坚定程度,以及在臣下提出反对意见时的反应。
恼羞成怒?
还是唯唯诺诺?
恐怕不单是曹寿想知道——此刻,殿内的每一个人,包括御榻上的天子启,都对刘荣接下来的反应提起了万分关注。
便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刘荣只笑意不减的对曹寿拱手一回礼,旋即便为这场不是考验的考验,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这确实是至理名言。”
“但在孤看来,这里的‘大事’,指的并不是非得铺张浪费、极尽奢靡,而是说:应该对其提起足够的重视。”
“——戎,即军队、战事,需要朝堂提供足够的粮草辎重,以及一切必要的物资;”
“却并不意味着朝堂要为了‘国之大事’四个字,而让军中将士顿顿吃肉、人人锦衣,甚至是乘坐华贵的马车上战场。”
···
“祀,也是一样的道理。”
“——无论是祭天还是祭祖,都应该满怀虔诚,郑重其事,沐浴更衣,严谨对待,准备一切必要的祭祀用品。”
“却也不需要为了‘国之大事’四个字,而杀尽天下牛、羊,来表达对先祖、神明的敬意。”
“敬意,从来都不取决于祭品的多少、祭祀的规格,而是取决于对待先祖、神明的态度。”
“若是为了彰显‘国之大事’,而动辄铺张浪费——尤其还是拿着天下人的供养、拿着民脂民膏铺张奢靡,那无论是神明还是先祖,恐怕都不会感到高兴……”
言罢,刘荣不忘也学着曹寿方才的模样,对曹寿含笑再一拱手。
“孤年不及冠,不敢说能解答平阳侯的疑惑。”
“只是以少年轻狂的言论,来供平阳侯参考而已。”
“——再者,朝堂才刚平灭吴楚七国之乱,府库虽谈不上就此空虚,却也是靡费良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即便是戎、祀这样的‘国之大事’,也同样是可以尽量节俭的……”